夜深了,晚棠伏在案头睡着了,手边还摊着明日要教的《百草图解》。油灯将熄未熄时,萧珩轻轻抽走她发间的银簪。
那道狰狞的划痕在灯下泛着冷光,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银面,忽然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包金粉——是去年替县太爷修金印时剩下的。
小炉上熔着蜜蜡,金粉混着温泉矿物泥调成胶。萧珩用最细的竹签蘸着金胶,沿着划痕一点点填补。
第一笔,划痕化作梅枝;
第二笔,裂处绽出花苞;
待到东方既白,那道伤己成缠绕簪身的缠枝纹,在晨光中流转如活物。
白芍蹲在一旁歪头看,突然叼来一朵新鲜的雪棠花,正落在金纹的留白处。
“我的簪子——”晚棠惊醒时,正看见萧珩将银簪插入她鬓间。铜镜里,那道曾经刺目的伤痕,如今成了缠枝纹最灵动的一笔。
“《考工记》里说,金缮之术…”萧珩话音未落,就被晚棠转身搂住脖颈。她发间的雪棠香扑了他满怀,金纹贴在他锁骨上,微凉,又很快被体温焐热。
“萧珩。”她闷在他肩头,“若当年我真被逼嫁到李家…”
“那我便抢亲。”他截住话头,指尖绕着她一缕发丝,“先往李家井里撒巴豆,再趁乱翻墙——”
晚棠笑出眼泪,银簪上的缠枝纹在晨光里明灭,仿佛那些苦痛从未消失,只是被淬炼成了更坚韧的形态。
三日后药坊考核,阿禾第一个发现晚棠簪子的变化:“姑姑的簪子会开花!”
小姑娘踮脚想摸,又怕碰坏了。晚棠索性拔下银簪给她细看:“你看,这金纹里我掺了雪棠花粉,遇热会散香。”
她对着阳光呵了口气,果然有极淡的药香氤氲开来。女工们围过来啧啧称奇,刘寡妇突然抹眼泪:“这手艺…倒像你娘当年修药碾的法子。”
晚棠怔住——她这才想起,母亲总能把摔裂的药罐补得比原先更结实。原来有些传承,早刻在血脉里。
霜降那日,青木药坊的榆木匾额被人砸成了三截。
裂痕狰狞地穿过"药"字中央,像是有人刻意要斩断这份生机。阿禾蹲在门口捡碎片,眼泪把匾额上的金漆晕成浑浊的河。晚棠摸着断面新鲜的木刺,嗅到一股熟悉的腥臭味——是李地主家打手惯用的桐油混着蒜汁的伎俩。
"果然来了。"萧珩从匾额背面抠出半片带血的指甲盖,"昨晚巡夜的张猎户说,看见几个黑影往县城方向跑了。"
晚棠没说话,只是搬出萧珩修簪的金缮工具。女工们默默围上来,各自带来珍藏的"药魂":
刘寡妇掏出接生用的银剪;
赵娘子贡献陪嫁的鎏金镯;
连阿禾都捧来装压岁钱的锡盒。
熔金的小坩埚在院中架起,晚棠将众人捐的金属件一一投进去。萧珩突然解下腰间令牌——那是他军中身份的象征——"啪"地折成两半扔进火里。
"你!"晚棠去捞己来不及。
"旧身份不如新日子金贵。"他搅动金水,火光映得眉目如铸,"再说..."凑到她耳边低语,"夜里能搂着娘子数钱,比什么令牌都强。"
修补持续了三天三夜:
第一夜,晚棠用温泉泥调金粉,填补最深的裂痕;
第二夜,萧珩以刀代笔,将裂纹改造成缠绕的忍冬藤;
第三日破晓时,阿禾突然指着匾额惊呼:"藤里藏着东西!"
众人凑近看,才发现那些金纹在阳光下竟组成一幅微缩的《青木药田图》——阡陌纵横处是晚棠和萧珩并肩的身影,田边还蹲着个火柴棍似的小人,分明是举着药锄的阿禾。
正当金匾挂回门楣时,县城传来消息:李家的打手们浑身溃烂,哀嚎着说"被金线缠身"。郎中查验后发现,他们手上都沾着匾额的桐油——那油里早被晚棠掺了雪棠花粉,遇蒜汁则成剧毒。
"善恶终有报。"周先生在新匾下题诗时,笔锋尤其凌厉,"不信抬头看,金纹饶过谁。"
风雪夜归时,萧珩总要在匾下站会儿。金纹里的两个小人影被月光投在地上,依偎得那么近,仿佛能这样走过百年千年。
李家打手头子赵疤眼咽气前,突然死死抓住郎中的衣襟:"…不是我们要砸匾…是、是‘青蚨楼’…给了一袋金铢…"
他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溃烂的手指在床板上划出三道血痕:"他们…要雪棠…要活株…"
消息传到青木镇时,晚棠正在教阿禾分拣药材。小丫头手里的雪棠根"啪"地掉在地上:"姑姑,这不是我们种在后山的…"
萧珩连夜潜入县城,扮作药商混进"青蚨楼"——表面是茶楼,实则是地下药市。
二楼雅间里,几个戴帷帽的人正在验货:
紫檀匣里躺着支百年老参,根须却沾着坟土;
琉璃缸中游着通体血红的怪鱼,鳞片泛着药光;
最骇人的是墙角铁笼,关着只不断撞栏的白猿,额心有撮雪色绒毛。
"活体取药,效力增十倍。"卖家声音嘶哑,"下一批要雪棠,连根带土运来。"
晚棠听完萧珩的描述,猛地打翻药篓:"是‘血髓炼丹术’!"她翻出母亲留下的残册,"取活株灵药,配童男童女血…"
萧珩按住她发抖的手:"阿禾说后山的雪棠少了一片,断口整齐,是药锄挖的。"
月光照在残册的插图上——雪棠花蕊里本该有颗金点,而他们种的却全是银蕊。晚棠突然想起银簪珍珠里的粉末:"难道我娘当年…"
三日后,青蚨楼收到消息:青木镇药娘愿卖雪棠活株,但要亲自面谈。
交易那夜,晚棠抱着花盆走进雅间。盆中雪棠银光流转,比寻常植株更莹润。买家刚伸手要碰,她突然掀开盆底夹层——
"哗啦!"
温泉矿物粉混着硫磺泼洒而出,沾到雪棠立即燃起青火。笼中白猿突然暴起,撞开铁栏扑向买家。混乱中萧珩劈开侧窗,月光照进来,买家帷帽脱落——竟是县衙的师爷!
"大人好演技。"晚棠踩住师爷慌乱中掉落的账本,"上月判‘女子不得私售药材’的是你,如今倒卖活药的也是你。"
账本上赫然记载着:
雪棠活株:送往上京"长生观";
白猿脑髓:供给州府某大人物宴席;
最末一行:"陈氏女疑似握有《雪魄谱》,需活捉"。
萧珩一剑挑开师爷衣襟,露出内衬上绣的六瓣雪纹——和晚棠娘银簪上的如出一辙。
青蚨楼被查封那日,晚棠在药坊门前垒了个陶灶,将母亲残册一页页焚毁。火光中,金匾的纹路愈发清晰,那些缠绕的忍冬藤在青烟里恍若游动。
"不怕。"萧珩将新制的"同息香"插进香炉,"他们想要的秘方,其实早刻在咱们匾上了。"
阿禾突然指着灰烬惊呼:"火里有字!"
焦黑的纸灰上,隐约显出几行金纹——正是温泉药田的布局图。而图中溪水流向,分明组成了"以仁为药"西个古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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