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悬着的腌肉泛着油光,晚棠踩着木梯下去,取出一块冻硬的羊肉。胡萝卜是秋收时埋沙储存的,依然脆甜。剁馅声惊醒了窖顶栖息的麻雀,扑棱棱掠过积雪的屋檐。
“白芍!”她呵住偷肉的小狗,“去叼块姜来!”
饺子包得胖鼓鼓的,边缘捏出花褶,排进藤匾时像一群小白鹅。滚水下锅,蒸汽模糊了窗上的冰花。
冬日无事,晚棠围着火塘做针线。
堂屋水绿门帘:打籽绣紫藤从帘顶垂落,葡萄藏在叶间,栩栩如生。
卧房鹅黄门帘:兰草疏朗,借布纹自然走势为叶脉,省线又雅致。
鸳鸯床围:
雄鸳翅膀用了萧珩猎的翠鸟毛捻线,日光下泛蓝绿光泽;
雌鸯故意绣歪嘴,被白芍叼走当玩具,只得重绣。
积雪化得慢,日头却一日暖过一日。晚棠挥着木铲,从屋门口到溪边清出一条窄径。融雪浸透鞋底,脚趾冻得发麻,她索性赤脚踩进泥水里,反正春寒伤不了她这双糙皮厚茧的脚。
排水沟挖得深而陡,沿屋基绕一圈,最后汇入下游的荒沟。
屋周沟渠:沟底垫了碎石子,防止泥水淤塞;
田边水道:特意留了几个缓弯,好让水流慢些,滋润土壤。
白芍跳进沟里追水花,溅得她满身泥点。
树皮屋顶积了一冬的雪,沉甸甸地压着椽子。晚棠搭了梯子爬上去,用长柄木耙将雪推落。
“哗——!”
雪块砸在地上,闷响如鼓。有几坨掉进排水沟,顺水流漂走,像一群笨拙的白鹅。
运雪——没有车。晚棠盯着自己磨出血泡的掌心,突然踢了脚晒干的杉木:
“得做个车!”
她翻出萧珩留下的《军械制图》,其中一页画着独轮车样式,标注着:
辎重营用·载重二百斤
轴心枣木,辐条柞木
没有枣木,她用榉木代替;没有铁箍,她拿浸油的麻绳缠紧轮轴。
折腾三天,独轮车终于能摇摇晃晃立住了——虽然推起来吱呀乱响,左偏右拐,但好歹能运两筐土。
白芍跳上车试乘,结果连车带狗翻进排水沟。
溪水涨了,裹挟着碎冰叮咚奔流。晚棠在沟渠尽头插了根柳枝——若明日柳枝发芽,便是真正的春天到了。
积雪化尽后,田垄间的嫩芽争先恐后地钻出土壤。晚棠蹲在药圃边,指尖轻抚当归苗的锯齿状叶片——它们比去年长得更壮实,根茎己经隐约鼓起小包。山坡上的草木由浅至深层层晕染,远望如打翻的翠色颜料,在日光下粼粼波动。
白芍追着一只菜粉蝶窜进草丛,惊起几只蚂蚱。
青木镇的集市比冬日热闹许多。
回程时,小灰的褡裢里多了两样活物:
1. 草莓苗:根部裹着湿泥,嫩叶还挂着水珠。晚棠计划种在窗下,夏日结果时伸手就能摘到。
2. 小鸡仔:十只毛茸茸的鹅黄色团子,叽叽喳喳挤在竹编笼里。
春日的山路被雪水泡得松软,小灰的蹄子时不时陷进泥里。晚棠索性下来步行,赤脚踩在温凉的泥浆中,偶尔被碎石硌得呲牙咧嘴。
拐过山坳时,忽然听见灌木丛里传来细微的“吱吱”声。拨开一看——
三只圆头圆脑的狐狸幼崽,正是去年冬天某只逃跑的狐狸的杰作。
晚棠咧嘴笑了:“这是连本带利还债来了?”
那棵歪脖子老柳树长在溪畔,枝条垂得极低,嫩芽刚刚冒头,黄绿如雀舌。晚棠踮着脚,专挑最嫩的芽尖掐,指尖沾了清苦的汁液。
“再薅就成秃子了。”萧珩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晚棠回头,见他肩上扛着一捆新伐的细竹——大约是来做篱笆的。她晃了晃竹篮里寥寥无几的柳芽:“它长得快,明天又冒一茬。”
萧珩走近,抬手折下一根高处的枝条,嫩芽密密匝匝:“上面的更嫩。”
灶房里蒸汽弥漫。晚棠把春鲜混进馅料:
柳芽:焯水去苦,拌上獾油和碎核桃仁;
荠菜:剁细后与炒蛋碎搅匀,滴两滴芝麻油;
艾蒿:揉进发面里,蒸出的包子皮泛着青碧。
萧珩坐在门槛上削竹签,忽然嗅了嗅空气:“焦了。”
晚棠手忙脚乱掀开蒸笼——底层包子果然塌了半边,但裂口处露出嫩绿的馅,反倒。
蒸好的包子晾在藤匾上,圆鼓鼓如小丘。晚棠戳了戳最胖的那个:“够吃三天了。”
“三天?”萧珩拿起一个咬开,烫得皱眉,“就你这饭量,撑死两天。”
汤汁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晚棠下意识用袖口去擦,忽然发现他腕内侧有道新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她假装没看见,转身去调蘸料:“吃不完的放竹篮里吊梁上,坏不了。”
傍晚收拾蒸笼时,发现少了两个包子。窗台上留着几个湿漉漉的小爪印,还有一根沾满口水的狐狸毛。
晚棠拎着毛笑起来:“债主还挺挑食,专拣肉馅的叼。”
萧珩靠在柳树下,指尖捻着一片嫩芽,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李地主死了——腊月里喝多了酒,一头栽进自家鱼塘。”
晚棠正弯腰挖着一丛野荠菜,闻言猛地首起身,铲子上的泥巴甩到了裙摆上。
“死了?”她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那我的‘婚约’岂不是自动解除了?”
阳光穿过柳枝,细碎地落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溪水里晃动的金子。
“我想回去看看。”她攥紧铲子柄,声音轻了下来,“看看老宅……还有没有爹娘留下的东西。”
萧珩盯着她沾了泥点的鼻尖,喉结动了动:“不怕被抓?”
“现在谁还管我?”她踢开脚边的土块,“大伯巴不得我永远消失呢。”
一阵风过,柳枝拂过萧珩的肩膀。他忽然伸手,摘下落在她发间的柳絮。
指尖碰到她耳廓的瞬间,两人都僵了一下。
晚棠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极了窗下那株新栽的草莓苗。萧珩迅速收回手,转身去捆那堆竹子:“随你。明天我陪你去。”
回屋的路上,晚棠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白芍叼着根柳条跟在她脚边,时不时疑惑地抬头看她。
——她的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
而萧珩走在后面,目光始终落在她晃动的发梢上。春风掠过山野,他忽然觉得,这比最烈的酒还容易让人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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