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县城时，白天的热浪己经缓和了一些，但空气中仍漂浮着闷热的湿气，像是被太阳炙烤过的海水蒸发后留下的咸涩。
陆远带着他们穿过熙攘的街道，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巷子尽头，一家大排档的招牌在暮色中亮着昏黄的灯光，十几张折叠桌己经挤满了人，食客们吆喝着碰杯，铁锅翻炒的香气混着啤酒的泡沫味扑面而来。
“就是这儿。”陆远指了指最里面的一张空桌，“他家炒蛤蜊全县城最好吃。”
林小海和周晓兴奋地挤过去占座，但沈星辰却站在原地没动。
“我去找陈岸。”她说。
陆远的表情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我们一起去。”
“不！”沈星辰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去就行。你们谁也别跟着。”
林小海和周晓对视一眼，突然觉得沈星辰变了。她以前从不会这样替别人考虑，尤其是替陈岸。
陆远的眼神复杂，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半晌才挤出一句：“……好。”
他看着沈星辰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如果前天在荧光海的夜航船上，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去；如果他没有隐瞒陈岸送的那盒水彩……
现在站在沈星辰身边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桥洞下，陈岸盘腿坐在硬纸板上，手里捧着一本翻旧的化学书，另一只手捏着半块干巴巴的方便面。
他的额头上沾着汗渍混合灰尘的痕迹，像是某种隐秘的勋章，而右手指节上的创可贴己经泛黄，边缘微微。
“陈岸。”
熟悉的声音在桥洞口响起，他猛地抬头，书本“啪”地掉在地上。
沈星辰逆光站着，发梢被桥洞巷道的风吹得轻轻晃动。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额头。那里还残留着她清晨留下的那个吻的触感。
他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慌乱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像是怕被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你怎么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干。
沈星辰走进来，蹲在他面前：“陆远请我们吃饭，在夜市大排档。”
陈岸的表情明显僵了一下，眉头微蹙：“……我不去。”
“他是想跟你道歉。”
“我不需要道歉。”陈岸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不欠我的。”
可当他抬头看到沈星辰微微抿起的嘴唇时，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妥协般地站起身：“……好，我们去吧。”
他不想让她为难。
……
夜市的人声鼎沸中，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折叠桌旁。
陆远点了一桌菜，铁板鱿鱼、蒜蓉粉丝扇贝、辣炒蛤蜊，还有几瓶冰镇汽水。
他开了一瓶橘子味的，推到沈星辰面前，又拿起一瓶柠檬味的，犹豫了一下，递给陈岸。
“陈岸。”陆远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那天……水彩的事，对不起。”
陈岸的手指微微收紧，汽水瓶上的冷凝水顺着他的指缝滑落。他看了一眼沈星辰，她的目光正落在陆远脸上，睫毛轻轻颤了颤。
“……没事。”陈岸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林小海灌了一口汽水，突然拍桌：“陆远，你今天跟你爸顶嘴那一下，真他妈爷们儿！”
周晓也跟着起哄：“就是！‘渔民的孩子怎么了’，帅炸了！”
陈岸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汽水瓶，余光瞥见沈星辰正偷偷看着陆远的侧脸，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他的胸口突然闷得发疼，他知道自己比不上陆远。
陆远是学校里每个女生心目中的校草，是老师眼里的天之骄子，就连反抗父亲时，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而他呢？一个住在桥洞下的修理工，连请沈星辰吃顿饭的钱都要靠卖废品攒。
陆远的那句“渔民的孩子怎么了”，真的是为他们这些发小同伴说的吗？
还是……只是为了沈星辰？
夜市的喧嚣中，不知是谁搬来了一台卡拉OK机，劣质的音响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音乐声。
周晓突然指着陆远：“陆大学霸，来一首！”
陆远挑眉，竟真的站了起来。他走到机器前，熟练地按了几下，前奏响起，是Beyond的《海阔天空》。
他的声音一出，整个夜市仿佛安静了一瞬。
粤语发音标准得不像话，嗓音清亮又带着几分黄家驹的沧桑感。沈星辰的目光完全被他吸引，而陆远唱到副歌时，视线也一次次落在她脸上。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西目相对的瞬间，沈星辰的耳尖悄悄红了。
一曲终了，周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陆远站在灯光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打湿，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笑意，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林小海突然捅了捅陈岸：“岸哥，你也来一首！”
陈岸猛地摇头：“我不会唱。”
沈星辰立刻帮他解围：“陈岸每天修车搬货那么累，哪有精力唱歌？”
可陆远却走了过来，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怎么，不敢？”
不等陈岸回答，陆远己经冲着周围喊道：“我这位朋友也要唱一首，大家想不想听？”
人群顿时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陈岸攥紧了拳头。
在沈星辰担忧的目光中，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卡拉OK机前。
他点了一首歌，郭富城的《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
前奏响起时，陆远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显然没把这悲情慢歌放在眼里。
可当陈岸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出来时，整个夜市突然安静了。
他的嗓音低沉磁性，像是砂纸磨过粗粝的礁石，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情感：
“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
沈星辰怔怔地看着他。
陈岸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远处漆黑的夜空，仿佛那里有他全部的心事。
“我也不知道，那么多无奈，可不可以都重来……”
陆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没想到陈岸唱得这么好。不，不只是好，而是……真实。
这首歌的每一句歌词，都像是陈岸在质问自己。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夜市里寂静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
沈星辰的眼圈微微泛红，而陆远站在一旁，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里，他或许从一开始就输了。
吃完饭后，陆远为他们安排了宾馆，然后他去了表弟家里。
夜风很凉，沈星辰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陈岸犹豫了一下，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陈岸。”沈星辰突然轻声问，“你为什么会选那首歌？”
陈岸望着漆黑的海面，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他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可能就是……突然想唱。”
他没有告诉她，那首歌的每一句歌词，都是他想对她说却不敢说出口的话。
“星辰，我还要去修理厂上夜班，你跟他们一起在宾馆睡觉吧，明天早点回去，别让家里担心。”
陈岸说完就要走，沈星辰打断他的脚步说：“我陪你去修理厂上夜班。”
陈岸攥着衣角，第一次小声反驳沈星辰：“不！星辰你不要去…你不属于那里……”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星辰第一次被陈岸拒绝，但她没有跟上去。
她突然学会了换位思考，“如果我是陈岸，也不可能让喜欢的人跟着熬夜受苦。”
他没有选择跟上去，默默的走进了县城的小宾馆。
微风吹拂海面，荡开细碎的波纹。远处琴岛方向的灯塔一闪一闪，像是谁欲言又止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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