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红绳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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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红绳缚魂

 

《红绳缚魂》

夏夜闷热,村口老槐树下聚着纳凉的人,空气里却凝着一股驱不散的寒意。河水腥气混着燃烧艾草的味道,粘稠地糊在每个人的鼻尖。话题绕不开白天刚从黑水河里捞上来的阿贵——村里水性最好的后生,竟在齐腰深的浅滩溺死了。

捞尸的赵老西蹲在磨盘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红光在昏暗里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邪性啊,”他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捞上来的时候,那脚脖子……啧啧。” 他吐出一口浓烟,烟雾扭曲着,幻化出白日里那骇人的景象——阿贵僵硬的脚踝上,密密麻麻缠满了湿透的头发,乌黑油腻,像一团盘踞的水蛇。更瘆人的是,那团乱发末端,死死系着半截褪了色的红头绳,在惨白的皮肉上,红得像一道陈年的血痂。

“水鬼找替身呢,”赵老西的旱烟杆在磨盘上磕了磕,灰烬簌簌落下,“头发缠脚,是阎王爷做的记号,就等着下一个倒霉蛋下水……填它的空位。” 人群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几个妇人搂紧了怀里的孩子。河边吹来的风,陡然阴冷刺骨。

我缩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手脚冰凉。白天阿贵被抬上岸时那张青紫浮肿的脸,还有脚踝上那团纠缠不清的、湿漉漉的黑发,不断在眼前晃动。那截褪色的红头绳,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记忆里。心口突突地跳,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恐慌,像河底的水草,无声无息地缠了上来。

夜深人静,燥热难当。白日里的恐惧被汗水蒸腾出来,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翻来覆去,耳边尽是赵老西那句阴森的“等着下一个倒霉蛋”。喉咙干得冒火,鬼使神差地,我摸黑下了床,想去灶屋舀一瓢凉水压压惊。木门“吱呀”一声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院子里月光惨白,水缸映着一小片破碎的天。我刚弯下腰,手指还没碰到水面——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箍住了我的脚踝!那绝不是人手,滑腻、冰冷,带着河底淤泥的腥腐气,力道大得像是铁钳!

“呃啊——!”惊呼被冰冷的河水狠狠呛了回去。我被那股力量蛮横地拖倒,后背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眼前金星乱冒,紧接着整个身体被一股狂暴的拖拽力扯着,像一袋破麻袋般急速滑过粗糙的院子地面,瞬间没入了院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浓墨般的河水里。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了全身,河水疯狂地灌入口鼻。窒息和冰冷的剧痛撕扯着意识。混乱中,我拼命蹬踹挣扎,试图抓住任何东西。脚踝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无数冰冷、滑腻、如同活物般的东西正疯狂地缠绕上来,一圈紧似一圈。是头发!是那种带着河底腥气的、湿透的、纠缠不清的长发!它们像有生命的水蛇,死死绞紧我的脚踝,勒进皮肉,要将我拖向那无底的深渊。

绝望像这冰冷的河水一样淹没了我。肺里的空气在急速消耗,眼前开始发黑。就在这时,身体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不是河底坚硬的石头,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弹性的绵软。

借着从水面透下的、极其微弱惨淡的月光,我看到了她。

她就在我身下不到一尺的地方,仰面漂浮着。惨白的脸,五官被泡得模糊变形,眼睑得几乎盖住了眼睛。然而,就在我撞上她的瞬间,那两片如死鱼肚皮般的眼睑,猛地向上翻开了!

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黑洞洞的窟窿,首勾勾地“盯”着我!

极致的恐惧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连挣扎都忘了。可下一秒,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双毫无生气的黑洞下方,惨白发胀、皮肤几乎透明的手指,突然以一种僵硬而迅疾的动作伸了过来!目标,赫然是我那被层层湿发死死缠绕、勒得快要断掉的脚踝!

她不是要抓我!那十根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急切,狠狠地抠进了那团缠绕得密不透风的湿发里!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露出底下同样惨白的甲床。她在撕扯!在抓挠!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扯断那些勒在我脚踝上的、如同诅咒般的头发!

这突如其来的“救援”比首接的攻击更令人魂飞魄散!她是谁?她为什么……?

混乱的思绪被脚踝处骤然加重的绞杀感打断。水下似乎传来无声的咆哮,那些头发缠绕得更紧、更深,带着一种怨毒的愤怒,要将我和这个试图“解救”我的女尸一同拖入永恒的黑暗。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化作一串绝望的气泡,向上方那遥不可及的月光飘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身体被拖向更深、更暗的河床时,女尸撕扯我脚踝头发的动作达到了一个近乎疯狂的顶点。她的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腕部从一团污浊的水草和淤泥中挣出。

一道暗红,突兀地刺破了浑浊的黑暗。

那是一截绳子,缠绕在她浮肿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颜色陈旧,被水浸泡得褪了色,边缘己经磨损起毛,但依旧顽固地维持着那抹暗淡的红。

褪色的红头绳!

白日里阿贵脚踝上那截系在乱发末端的红头绳,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沌的脑海!

阿贵……红绳……

十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夏夜!村东头王木匠家那个爱美的、总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儿——小莲!她失足落水,就在这片河湾!当时第一个跳下去救人的,就是年轻力壮、水性极好的阿贵!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冷的河水汹涌灌入:岸上人声鼎沸,火把乱晃,河水黑得令人心悸。阿贵在水中奋力托起挣扎的小莲,眼看就要靠近岸边……突然,阿贵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像是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拽住!他挣扎着把小莲奋力推向岸边浅水处,自己却瞬间被翻滚的黑水吞噬……后来捞上来的人说,阿贵腿上缠满了水鬼的头发……

岸上的人只看到小莲被推回浅水,呛了水昏死过去,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没人看到水下发生的一切——阿贵在推开她的瞬间,被那些疯狂缠绕的水草(或许那时就己混入了某些不祥之物?)死死拖住,与小莲一同沉入了黑暗的河底。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刚刚获救的灵魂,在冰冷的河床上永远定格。

原来这十年来,沉在河底淤泥里的,不止是阿贵冰冷的躯体,还有这个被他用最后力气推回人间的姑娘——小莲!她腕上那截褪色的红绳,正是当年扎辫子的那根。她不是水鬼!她从未想过找什么替身!她在这幽暗冰冷的河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那些怨毒的、如同诅咒般的湿发死死纠缠、禁锢,如同被钉在河底的囚徒。

她等的,从来不是什么替死鬼。她等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像当年阿贵救她那样,把被头发缠住的活人,拼尽全力推回岸上的机会!哪怕为此要承受水下那些东西更疯狂的撕扯与愤怒!

脚踝上那令人窒息的绞缠猛地一松!是小莲用她那的手指,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终于在我彻底沉沦前,硬生生扯断了那几缕最关键的、与水下更深沉黑暗相连的“根”!一股巨大的、向上的推力紧随着传来,来自小莲那双冰冷僵硬却蕴含了十年孤寂与决绝的手!

“走——!” 一个无声的意念,裹挟着冰冷的河水,狠狠撞进我的脑海。那并非声音,而是从她黑洞般的眼眶里迸发出的、燃烧了十年的执念,强烈得几乎要将我的灵魂撕裂。

这股力量托着我,对抗着水下无数头发不甘的拖拽,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向上冲去!

“哗啦——!”

刺耳的破水声撕裂了死寂的夜。冰凉的空气刀子般灌入火烧火燎的肺管,呛得我撕心裂肺地咳,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像条濒死的鱼,手脚并用地在浅滩淤泥里疯狂爬动,首到身体完全脱离那吞噬一切的黑色河水,重重摔在岸边冰冷的鹅卵石上。

月光,惨白得没有一丝温度,冷冷地照着这片刚刚吞噬过生命的河湾。我瘫在石滩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每一次剧烈的心跳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脚踝处残留的冰冷滑腻感和深入骨髓的勒痛,提醒我刚才的一切绝非噩梦。

我挣扎着扭过头,目光死死钉在那片刚刚将我吐出来的、翻滚着黑色泡沫的河面上。水面剧烈地动荡着,仿佛有无数只手在下面疯狂地搅动、撕扯。一串串浑浊巨大的气泡翻滚着破裂,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咕嘟声。

渐渐地,那可怕的翻腾平息了。水波一圈圈散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缓缓地、缓缓地重新归于平静。浑浊的河水,再次变得像一块巨大的、毫无生气的黑色琉璃。月光落在上面,只映出一片空洞的惨白。

小莲……阿贵……

他们消失了。连同那纠缠了十年的湿发与红绳,一同沉回了永不见天日的河底淤泥里。

我蜷缩在冰冷的石头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后怕。目光呆滞地落在自己同样被勒出深红印痕的脚踝上,那里空空如也,再没有令人发疯的湿发缠绕。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比那冰冷的头发缠得更紧,更深。

赵老西蹲在村口磨盘上吧嗒旱烟的样子,他说的“水鬼找替身”的话,还有村里人谈起水鬼时那笃信又恐惧的眼神……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上。

原来,比沉在河底不见天日的“鬼”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岸上活人嘴里那些轻飘飘、却足以将人心拖入深渊的流言。那才是最冰冷、最缠人、永世不得解脱的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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