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绣花鞋

《绣花鞋》

民国十五年，湘西永顺县逢上百年未遇的大旱。永定河见了底，河床裂开的缝里能插进成年人的手掌。镇东头王寡妇家的水井也在立秋后枯了，井底淤泥里躺着三具骸骨，最上面那具还穿着阴婚时的纸嫁衣，红漆剥落得斑斑驳驳。

王寡妇是在给老井填土时突然发了疯的。她攥着从骸骨脚上扒下的绣花鞋又哭又笑，说那鞋面上绣的并蒂莲是她出嫁时娘亲亲手纹的。当夜镇上人都听见王家传出织布机的声响，可王寡妇的男人早十年前就被土匪剁了脑袋，家里哪来的织机？

第二日晌午，镇上最年长的稳婆被请到王家。老太太拄着蛇头杖在堂屋转了三圈，突然指着东墙惊呼："墙里埋着东西！"几个后生抡起锄头砸开墙面，砖缝里竟塞着团发霉的喜被，裹着个未足月的死胎，脐带上还拴着枚铜锁，刻着"永镇河妖"西个字。

子夜时分，镇上药铺的周郎中披着月色往家赶。路过王家老宅时，忽听得墙内传来女人哼曲声，调子像是本地死了人时唱的哭丧调。他正要快步离开，余光瞥见门缝里伸出只穿着绣花鞋的脚，鞋尖缀着的珍珠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先生且留步。"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寡妇穿着大红嫁衣立在影壁前，肚皮高高隆起，手里抱着个襁褓。周郎中两腿发软，那襁褓里分明裹着个纸扎的娃娃，眉眼用朱砂点着，随着夜风一晃一晃。

三日后，镇上来了个游方的道士。这道士生得古怪，左眼瞎着，右眼却泛着青光。他在王家老宅前撒了把糯米，米粒落地竟变成蛆虫往门缝里钻。道士脸色大变，从褡裢里掏出面铜镜，镜中映出的宅院竟挂着白幡，灵堂里停着口描金画凤的棺材，棺盖上坐着个穿红肚兜的女童，正咯咯笑着往嘴里塞死老鼠。

"借尸还魂阵。"道士声音发颤，"这宅子底下压着河妖，需得每甲子年借孕妇腹中胎儿重铸肉身。"说话间，王家老宅突然传出婴儿啼哭，惊起满镇乌鸦。道士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铜镜射出金光，照见宅基地底下涌出黑水，水面浮着七具女尸，个个肚皮鼓胀如球。

周郎中被请来时，道士正用朱砂在青砖上画符。他一眼认出砖缝里卡着的银镯子是王寡妇的陪嫁，镯子内侧还刻着"长命百岁"。"晚了。"道士突然瘫坐在地，"河妖己经转世，你们看那女童眉心，可有一粒朱砂痣？"

话音未落，镇西头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人们举着火把赶到时，只见七户人家新出生的女婴眉心都生着朱砂痣，且个个穿着绣着并蒂莲的绣花鞋。有胆大的凑近细看，鞋面上竟用金线绣着各自的生辰八字。

如今每逢七月半，永定河边的老柳树上就会挂满绣花鞋，鞋尖朝着河水，像是在给什么东西指路。镇上的孩童夜半哭闹，长辈便会吓唬："再哭就让河妖娘娘接你去当金童玉女。"而那王家老宅的地基上，不知何时盖起了座娘娘庙，香炉里插着的不是线香，是缠着人发的红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