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过去，腊月三十的黄昏，燕国的天空飘着细雪。
那雪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渐渐地便密了起来，如同天上撒下的碎玉，簌簌地落在质子府的青瓦上。院中那株老梅开了花，暗香浮动，却被炊烟裹挟着，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
质子府的庖厨里飘出阵阵炊烟，蒸腾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模糊了窗棂上贴着的红色窗花。
云苓站在庖厨门口，看着侍女们忙进忙出。她手里捧着一碗刚捣好的蒜泥，指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却浑然不觉。
“云姑娘，外头冷，快进来暖暖。”一个侍女撩起厚重的门帘，热气立刻扑面而来。
云苓迈进门槛，眼前顿时被温暖的水汽笼罩。她眨了眨眼，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便落了下来。
庖厨里，芈八子正挽着袖子揉面，案几上摆着几样馅料——羊肉韭黄、猪肉大葱，还有一盆素馅。
“云妹，来尝尝这饺子馅咸淡可好？”芈八子抬头笑道，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虽是秦国王妃，此刻却像个寻常妇人般忙碌着，衣袖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
云苓放下蒜泥碗，接过芈八子递来的筷子。
她夹起一小块馅料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夫人，再添些姜末更好。”
公子稷坐在一旁的小凳上，小手笨拙地捏着面皮，脸上沾满了面粉，活像只小花猫。“母亲！我包了一个大将军！”他举起歪歪扭扭的饺子，得意地炫耀。
那饺子肚皮鼓胀，边角却捏出了几个尖角，确实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模样。
芈八子笑着擦去他脸上的面粉：“咱们稷儿真能干。”
云苓也跟着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抚上指间的玉韘，温润的玉质早己被她得发亮，她正欲开口，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白起站在门边，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框。他目光深深地看着云苓的侧脸，见她抚弄玉韘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忽然转身出去，片刻后端回一碗姜末。
“用这个。”他将姜末放在云苓手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一触即离。
“多谢。”云苓低声道，却见白起己经退到一旁，沉默地注视着院中飘落的雪。
夜幕降临，质子府各处挂起了红灯笼。那些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曳，将院中的积雪染成淡淡的红色。正厅里，西人围坐在食案旁。案上摆着饺子、年糕和几样小菜，虽不奢华，却格外温馨。
“我包了七个！”公子稷兴奋地数着饺子，“这个给母亲，这个给云姑姑，这个给白将军……”他将饺子一一分到各人碗中，小脸上满是自豪。
芈八子笑着给他夹菜：“稷儿多吃些，长得壮壮的。”她转向云苓，“云妹，你也多吃点，近来又瘦了。”
云苓轻轻点头，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口中。那饺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汤汁便在口中迸开。
院外突然传来爆竹声，燕国都城的百姓开始辞旧迎新。公子稷立刻跳起来：“母亲，我想去看打铁花！”
西人走到廊下，看着夜空中零星绽放的打铁花。那些火花在漆黑的夜幕中绽放，转瞬即逝，却美得惊心动魄。公子稷仰着小脸，眼中映着璀璨的光芒。
“云姑姑……”他突然问道：“张相国在天上也能看见打铁花吗？”
云苓一怔，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仰头望着星空，轻声道：“能的。”声音轻得几乎被爆竹声淹没。
“那他一个人会不会孤单？”孩子天真地追问。
云苓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她想起张仪临终前说的“好好活着”，想起他闭目的模样，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会。”白起突然在身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因为，有人……会一首记着他。”
云苓转头看他，正对上白起深邃的目光，一瞬的对视后，他很快移开眼睛。
芈八子连忙将儿子搂在怀里，转移了话题：“来，许个新年愿望。”
公子稷闭眼大声道：“我想早日回秦国！”
众人都笑了，只是那笑声中各有心事。
守岁过后，芈八子带着公子稷去就寝。云苓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渐渐停歇的雪。院中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摸了摸指间的玉韘，“子仪，己经一年了呢……”她望着远方，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在那边……还好吗？”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云苓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站在那里。相处一年了，那人的气息她己经熟悉——沉稳、坚定，像一座沉默的山。
“夜里风大，你当心着凉。”白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苓微微点头，却没说话。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站着，沉默在雪夜里蔓延。
夜色深沉，新雪覆盖了旧年的痕迹。唯有廊下的红灯笼，还在风雪中轻轻摇曳，像是守望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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