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绝望的赌徒
城西，顺达财务公司注册地附近的小区，弥漫着一种与世界杯狂欢格格不入的死寂。
陈默和刘若凡的车停在街角阴影里，熄了火。
眼前这栋灰扑扑的六层居民楼，外墙斑驳，几扇窗户黑洞洞的，像失神的眼睛。
康玉东的家，就在三楼。
“陈大，就是那户，窗户外面晾着蓝白条床单那家。”
刘若凡指着三楼一个阳台，声音压得很低。
他手里拿着张泽天刚传过来的康玉东档案和家庭住址简图，旁边还夹着几张110报警记录的复印件。
陈默点点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楼下环境。
几个老头在楼下花坛边下象棋，声音不高，一个收废品的三轮车慢悠悠地骑过，叮当作响。看似平常，但陈默的神经却绷紧了。
康玉东现在是个极度不稳定的火药桶，而且，他很可能已经被“上线”的人盯上了。
一个欠了高利贷、家里闹出跳楼动静的底层收注员，对那个隐藏的网络来说，本身就是个隐患。
“上去吧，若凡，你主谈。”
陈默推开车门，“注意方式，他现在是惊弓之鸟。我们的目标不是现在抓他，是让他开口，活下去。”
“明白。”刘若凡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便服衬衫的领口。
楼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饭菜的混合气味。
两人脚步放得很轻，在三楼那扇贴着褪色福字的铁门前停下。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刘若凡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三下，稍微加重了力道：“康玉东？李如翠？在家吗？我们是光明分局的。”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憔悴不堪、布满泪痕的女人脸，正是报警记录里的李如翠。
她眼神惊恐，看到穿着便服但气质迥异于常人的陈默和刘若凡，身体明显抖了一下。
“你…你们是？”声音嘶哑干涩。
“嫂子你好，我们是光明分局刑侦大队的。”
刘若凡立刻放缓语气，脸上尽量露出温和的神情，同时亮出了警官证：“我姓刘，这位是我们陈队长。我们是为前几天那个报警的事，还有…康玉东的事来的。能进去说吗？”
李如翠的目光在警官证和陈默沉静的脸上来回扫视，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拉开了门，身体侧开让出通道，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
屋内光线更暗，客厅狭小凌乱，一张旧沙发堆着脏衣服，地上散落着几个空啤酒瓶和揉成一团的彩票纸。
电视机没开，显得异常冷清。
一个男人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阴影里，正是康玉东。
他比油条摊时更显憔悴和苍老，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那件汗衫皱巴巴的，沾着不明污渍。听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绝望，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凶狠。
他像一头受困的野兽，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两个不速之客。
“玉东…警察…警察同志来了…”李如翠带着哭腔，声音颤抖。
康玉东没吭声，只是身体绷得更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
“康玉东。”陈默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沉静力量，目光直视着他，“我们不是来抓你的，至少现在不是。”
刘若凡顺势在旁边的旧木凳上坐下，和李如翠保持着一个相对舒适的距离：“嫂子，你也坐。我们了解你们家的情况，前几天的事…很危险。”
“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帮忙？”
李如翠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泪刷地又下来了，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控诉和绝望：“能帮什么忙？钱都输光了！房子要没了！外面欠了一屁股高利贷！那些要债的天天堵门，电话打个不停！”
“你们能帮我们还钱吗？能吗？！”她激动地指着角落里的康玉东，“都是他！都是这个赌鬼！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赌！世界杯…世界杯！我看是毁了我们家的杯！”
康玉东被妻子指着鼻子骂，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低下头。
“嫂子，别激动，身体要紧。”
刘若凡赶紧安抚，语气诚恳，“钱的问题很现实，我们理解。但解决问题需要找到根子。那些放高利贷的，本身也是非法的，逼人跳楼更是犯罪！我们警方会处理他们。”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康玉东参与的事情，远不止自己赌那么简单。他是不是还在帮别人收钱？比如，在‘动力’台球厅，跟一个叫‘刚子’的人？”
康玉东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着惊骇。
他下意识地看向李如翠，李如翠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丈夫还藏着这样的事。
“你…你们怎么知道？”康玉东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我们不仅知道‘刚子’，还知道‘蓝月亮’的盘口，知道你的传呼机号被用来接收下注信息，还知道你们收来的钱，最后都流进了‘广华顺达财务咨询公司’！”
刘若凡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目光如炬，“康玉东，你以为你只是赌输了钱欠了债？你是在给一个庞大的、非法的赌球网络当帮凶！你是在犯罪！”
“犯罪？！”李如翠尖叫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她一直以为丈夫只是沉迷赌博败家，万万没想到还卷入了更深的犯罪漩涡！这彻底击垮了她最后一点支撑。
康玉东的脸色也瞬间灰败下去，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粉碎。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我没有…我只是…”他语无伦次地想辩解，但面对刘若凡洞悉一切的目光和陈默那无声的压力，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只是什么？”刘若凡紧追不舍，语气却缓和下来，带着一种引导，“你只是觉得能捞点好处？只是觉得小打小闹没关系？康玉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看看你老婆！看看这个家！”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那个网络把你当工具，当炮灰！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你呢？背上一身债，家破人亡，最后还可能替他们顶罪坐牢！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句句诛心！
康玉东肩膀剧烈耸动。李如翠也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绝望地啜泣。整个房间被沉重的悲伤和绝望笼罩。
陈默一直沉默地观察着，此刻他走到康玉东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微妙的平等和压迫感。
“康玉东，”陈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现在，唯一能帮你，能救你这个家的路，就在你自己脚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刚子是谁？他的真名，长相，联系方式？他怎么给你派活？钱怎么交？交给谁？‘顺达财务’里面谁负责？除了‘动力’台球厅，还有哪些地方像你这样的小收注员？那个网络是怎么运作的？”
“说得越清楚，越详细，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就越大！你欠的钱，才有可能追回一部分！你老婆，才有可能不用再担惊受怕！”
“戴罪立功…追回钱…”康玉东浑浊的眼睛里，终于艰难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他看向哭得几乎昏厥的妻子，那个曾经和他一起憧憬过好日子的女人，如今只剩下绝望的躯壳。
巨大的悔恨和一丝求生的本能，终于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
他抬起布满泪水和汗水的脸，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我说…我都说…‘刚子’他真名叫孙志刚…是‘动力’台球厅看场子的…他有个手机…号码是…钱…钱都是他收上去…他说交给‘财神爷’…在…在‘顺达’…”
就在康玉东艰难吐露第一个关键信息的同时。
光明分局情报中心，张泽天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王斌刚传回来的工商登记深度核查结果。
“陈大！”
他抓起电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查到了！‘广华顺达财务咨询公司’的注册法人张玉平就是个幌子！他名下这家公司，实际办公地点根本不在注册地！”
“而且，这家公司的银行账户流水，最终指向了一个关联账户的开户人——孙志强！”
“这个孙志强，和开发区‘动力’台球厅的老板孙志刚，是亲兄弟！”
无形的网，在绝望的赌徒家中和灯火通明的情报中心，正同时收紧。而“孙志刚”这个名字，成了连接两个战场的关键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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