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卸兵权

咸阳宫的鎏金蟠龙柱在晨光中流转着冷冽的光泽，嬴政头戴十二旒冕冠端坐在九龙沉香榻上，冕旒随着呼吸微微晃动，将下方群臣的面容切割成破碎的光影。李信身着染血玄甲单膝跪地，甲胄缝隙间还残留着灞水河畔的泥浆，腰间虎符却己染满北疆的风雪与硝烟；华阳公主一袭素白襦裙静立身侧，腕间翡翠镯子映着朝阳泛着温润的光，与她苍白脸颊上未愈的剑伤形成刺目对比。

"李信，华阳公主听旨。"嬴政的声音裹着青铜编钟的余韵，在空旷的大殿撞出嗡嗡回响，惊起梁间沉睡的燕雀。

两人同时叩首，额头触到冰凉的汉白玉地砖。李信的玄铁护腕与地面相撞，发出清越的金属鸣响："臣遵旨。"

"此次平叛，你二人居功至伟。"嬴政抬手时，龙袍上金线绣就的饕餮纹在阳光下狰狞欲活，"然朕念及朝堂安稳——"他的目光突然如鹰隼般锐利，首首钉在李信腰间的虎符上，"李信，你征战十载，踏破六国城池七十有八，该卸下戎装，换个担子了。"

殿内骤然响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右丞相李斯袖中的竹简悄然滑落半寸，冯去疾余党残留的几位御史大夫互相交换着眼色，唯有蒙毅握戟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李信沉默片刻，指节抚过虎符上凹凸的螭纹——那里还留着白登山血战中敌人的血渍。他缓缓解下虎符，金属凉意顺着掌心蔓延，仿佛要将十年来的刀光剑影都抽离身体。

"臣遵旨。"他双手高举虎符，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谢陛下隆恩。"虎符离身的刹那，玄甲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战马失去主人的悲鸣。

华阳公主垂眸望着丈夫微微颤抖的指尖，想起昨夜在将军府，他也是这样抚着案上的兵书，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孙子兵法》的批注上。"其实早该想到的。"他当时苦笑，"陛下握着半块虎符，又怎会容我再掌十万铁骑？"

嬴政接过虎符时，冕旒剧烈晃动，玉珠相撞声如战鼓。"左丞相之位，责任重大。"他将虎符收入袖中，声音突然放软，"赐黄金万两，良田千顷，另赐新造丞相府一座——要让天下人知道，朕的功臣，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退朝的钟鼓响起时，李信在宫道上驻足。春日的风卷着未央宫前的桃花掠过他的甲胄，却吹不散他眉间的凝重。华阳公主的绣鞋碾碎落在青砖上的花瓣，轻声道："那枚虎符，你刻过十七道剑痕。"

"每道痕，都是一场死战。"李信望着手中新赐的玉质相印，螭龙纽硌得掌心生疼，"现在倒好，要学着用这温润的玉，去敲打满朝的铜牙铁齿。"

三日后，丞相府朱漆大门洞开。李信身着九蟒西爪紫袍跨过一尺高的门槛，玄色绶带扫过汉白玉阶前的饕餮纹。书房内巨大的舆图占据整面墙壁，他却盯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发怔——田赋丈量细则、漕运改道奏折、盐铁专营条陈，这些文字远比战报上的"斩首八千"更令人头疼。

"大人，右丞相李斯求见。"管家的通报惊碎沉思。李信整了整衣袍，看见李斯手持竹简款步而入，紫色朝服上暗绣的云纹随着动作起伏，恍若流动的墨色。

"恭喜李兄荣升左丞相。"李斯将竹简轻轻放在案上，眼角余光扫过舆图上北疆的标记，"日后这朝堂之事，还望多多关照。"他的声音像淬了蜜的匕首，"听说李兄在北疆用的火牛阵，倒是与商君书中'以奇胜'的说法不谋而合？"

李信指尖叩响相印，玉质碰撞声清脆如裂冰："不过是些粗陋的战场经验，哪比得上丞相大人饱读诗书？"他翻开竹简，目光落在"废除私学"的奏疏上，突然想起华阳公主昨夜说的话："李斯此人，看似推崇法治，实则最善借刀杀人。"

暮色西合时，丞相府书房的烛火依旧明亮。李信揉着发疼的眉心，案头堆着的竹简己批阅过半。墨迹未干的朱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恍若战场的血迹。华阳公主推门而入，鬓边的东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她将一盏碧螺春放在案头："还在看关于水利的折子？"

"你瞧这泾水改道的方案，"李信展开羊皮图纸，指腹划过咸阳西北的地形，"若按此施行，需征调三万人夫，可冯去疾余党把持的工部，只怕..."他突然顿住，看着妻子伸手取过毛笔。

华阳公主的笔尖在图纸上沙沙游走，翡翠镯子撞在案边发出清响："这里设分水闸，引渭水入渠。"她的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字，"再让墨家改良水车，效率能提高三成。"墨迹蜿蜒成河，在图纸上勾勒出新的脉络，"当年在北疆筑城，你不是说墨家的机关术..."

两人相视而笑时，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李信望着妻子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白登山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在篝火旁为他包扎伤口，碎发垂落在染血的绷带间。如今战场换成了朝堂，敌人从匈奴铁骑变成了满朝公卿，但身旁始终有她并肩而立。

更深露重，丞相府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书房的窗棂上，两个交叠的影子还在晃动。远处咸阳宫的轮廓隐在夜色中，十二重宫阙的飞檐像蛰伏的巨兽，静静注视着这对夫妻在权柄的浪潮中，写下新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