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何云亮在黑暗中猛然睁开双眼。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着房檐，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击她的太阳穴。她伸手摸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屏幕——锁屏壁纸是前不久换的，之前的壁纸是去年部门团建时拍的合影，照片里她站在总经理右侧，笑容得体，指尖捏着香槟杯的姿势恰到好处。
自从去年年底得知今年公司有一批晋升名额，她就一首在努力运作，希望能够拿下空悬半年的副总经理位置。
潮湿的夜风掀动窗帘，带进来一丝樟木腐朽的气息。何云亮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水渍斑痕，那形状渐渐扭曲。
半个月前的那一天。
"云亮啊，坐。"
那天总经理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冷，冷得她小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总经理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他很清楚她的来意。
"这次晋升人选是大家投票的结果，你呢。还是存在一定短板，管理能力还需要提升。"
"为什么？"她声音里绷着一根钢丝，明明送的好处他都收了，其他几个副总经理她也打过招呼了。
总经理向后靠在椅背上，意大利定制西装的肩线纹丝不动。何云良醒悟过来，她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他忽然笑了笑，"端午节后去分公司报到吧，那边需要你这样的骨干。"
记忆在这里断层。黑暗中，她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成拳。像她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能管理好的，清修班不就是例子吗？她绝不相信管理能力不足这个理由。等着瞧，她会在五天内让清修班这些人都被她管理得服服帖帖的……
雨声连绵，何云良睡了过去，入梦时仍旧紧咬牙关。
-
6月1日
清晨的香道课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将室内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何云亮正襟危坐，面前摆放着她亲自对准摆齐的香道器具——香炉、香匙、香灰押。昨天张宛梦的事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站在门口的西人组交换了一个眼神。
"早啊，何姐。"林夏轻声说着，路过时"不小心"碰了下桌角。她的衣摆如蝴蝶翅膀般扫过桌面，那排整齐的器具顿时错位。香灰押歪斜了十五度角，香匙从银架上滑落半寸。
"林夏！"何云亮猛地抬头，声音像刀片划过玻璃，"你故意弄乱我的东西？"
林夏转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什么？"
趁着何云良与她对视，周野和陈墨悄悄出手，把东西挪回了原位。
"明明..."何云亮瞪大眼睛，发现所有器具纹丝不动。
“何姐，你眼花了吧，是不是心理压力大啊？”林夏柔柔地关心她，何云良扭过头，懒得回答。
香道课结束，十点以后是抄经。
趁着换水的间隙，苏雨、林夏和陈墨再次路过何云良身边，故技重施。苏雨弄乱她整齐到每一个角都对准的宣纸，这次何云良用手捏住了乱了的纸张，可又被陈墨一句轻飘飘的“是你自己捏乱的”，给堵了回去。
她们就是故意来找茬的吧。何云良深吸一口气，不能着道。
午时的斋堂人声鼎沸。俞疏婷端着餐盘的手在发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何云亮的声音如毒蛇吐信："我说了不要茄子，你耳朵是摆设吗？"
"您不是说要多一点茄子吗？"俞疏婷震惊地看向她。
“我没说，是你记错了，你的心思到底在什么东西上面啊？”何云良顿了顿，转为温和的语气，“我对你提这些要求，也是希望锻炼你多线程处理事务的能力，这样你回去就能更好地跟你的领导相处，别让我失望好吗？”
俞疏婷愣了几秒，刚才她居然怀疑何姐了，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不对啊，你明明说了多要茄子的。"苏雨的声音突然插入。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清晰显示Go Pro拍下的十分钟前的画面——何云亮指着菜盆说："多打点茄子，最近上火。"
何云亮脸色冷了下来："偷拍是侵犯肖像权的！你们懂法吗？"
"懂，当然懂啊，"苏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将进度条拉回刚刚她说那句多要茄子的画面，给俞疏婷又放了一遍。
“俞疏婷，你看清楚是谁在说慌了？”说完，苏雨当着何云良和俞疏婷的面，删除了视频。“我删掉了，没有侵犯了哦，你懂法的吧？”
何云良的脸色由白转红，斋堂里，大家都注视着这边的动静，她强作镇定地坐下，“吃饭。”
-
由于昨晚的雨水淋湿了场地，下午的清修静坐改为了室内进行。在檀香弥漫的室内打坐虽然舒适，却容易使人昏昏欲睡。
见方亮首打瞌睡，周野悄悄挪到了他身边。“哎，亮哥，你看宋老师放在讲台上的那个瓷瓶，是什么成色？”
方亮醒过来，难得有人向他请教，他赶忙卖弄起来。
周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我大学追过一个艺术生，但是人家觉得我不够高雅，"周野的余光瞥见何云亮正在朝这边张望，"那个女生说真正的艺术是在寂寞里诞生的——你当时学陶艺是不是也学了很久啊？"
方亮狠狠点头，"那时候睡作坊，冬天手上全是冻疮..."
提到曾经吃过的苦，王地科和杨强适时地凑过来。在这个话题上，他们都很有共鸣。
晚上。
女生厢房里飘着茉莉花茶的香气。
"尝尝这个，"林夏递过凤梨酥。
俞疏婷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苏雨趁机拿出了UNO牌："咱们玩会儿？这几天都没来得及好好了解了解，我们也是公司职员来着。"
俞疏婷抬眼，“昨天张宛梦真的是突然发病，你们别乱想我……“
“是你乱想啦，”陈墨特意点了安神香，青烟在俞疏婷面前袅袅上升。“张宛梦的事情宋老师和小杨助教会操心的，我们想着玩UNO的话人多一点比较好玩嘛。”
"我...我得回去..."俞疏婷看向门口，声音虚浮，"何姐说要检查我的..."
"她又不是你领导。"陈墨把坐垫往她那边推了推，"再说了，今天是端午节假期了，领导也该放假了，怎么总揪着你不放呢？"
“是啊，哪怕是你真正的领导，现在也休息了吧，别忘了你来清修班是为了放松的，别在这给自己再找一个领导啊，”林夏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发牌。
苏雨掏出了一个小海螺，“对了，给你看，我们之前在福建旅游的时候得到了这个小玩意，吹起来会响。”
她把海螺尖的那头凑近嘴边，吹出了一声低沉柔和的“呜”。像是被这个声音打开了心门似的，刚才还在抠坐垫一角的俞疏婷停下了动作，脸上也有了笑容。
大家玩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何云亮的声音传来："俞疏婷？该回去了。"
她刚刚在房间等了好久，想让俞疏婷烧水泡茶，可微信催了好几次也不见俞疏婷回来，那只好她亲自来找了。
三女生同时起身。苏雨一把拉开门，刚好挡住何云亮探究的视线："我们在玩桌游，她输了三局，得留到九点。"她晃了晃手里的UNO牌，温柔一笑。
"疏婷？"何云亮继续叫她，"你的电脑上是不是还有邮件没有回呀？"
“别急着回去呀，”林夏在俞疏婷耳畔说道。俞疏婷犹豫了一会，半起身的动作停下，她又坐了回去。
"俞疏婷！现在！立刻！回去！"何云亮的声音像刀片刮过玻璃，变得刺耳。月光将她扭曲的影子投在门扉上，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困兽。
“她凭什么命令你呀，对不对？回去她还不是想让你干活，干嘛听她的呢？”苏雨劝解道。
屋内，俞疏婷的手指攥着坐垫，女孩的指节发白，但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清明："我...我不想回去..."
"你怎么还不回去？"何云亮猛地推开陈墨，她精心打理的鬓发散乱了几缕，"别忘了是谁教你应付领导的！"
陈墨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看着情绪激动的何云良，似笑非笑道："何姐，我觉得你有点情绪化了，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沟通。"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记忆与现实重叠，那份委屈、不甘像是隐忍未喷发的火山，在此刻爆发汹涌。——半个月前，总经理办公室，那扇落地窗映出她为自己据理力争的倒影。"云亮啊，晋升的机会以后还会有，"总经理遗憾地摇头，"但你太情绪化了，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沟通。"
何云亮的嘴唇突然颤抖起来。越过陈墨，俞疏婷躲在林夏身后，竟对她摇了摇头。何云亮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咯咯声："你……你们……"
“好了何姐，我们要继续玩游戏了，请你出去吧，”陈墨冷冷地看着她，伸手关上了门。
“不！我不出去！”何云良大喊大叫起来，手重重地拍在门板上，像是要穿过木门把她们都抓出来泄愤。
此时，宋老师、小杨助教和周野一同出现在门口。
“云良，你这是在干什么？快冷静一点！”宋老师和小杨助教一起拉着她，把她拉回了房间。“这是别人的房间，你不能这样，你情绪太激动了！”
“不，我没激动，我好着呢！”何云良越是拼命否认，宋老师和小杨助教按着她的力气就越大。
劝说无果，宋老师的气场也冷峻起来，“请你冷静，再不冷静下来，就只好请你离开清修班了！”
首到这时，何云良才稍微平静下来。她看着周围的环境，有一瞬间恍惚。她想起来了，这是在清修班，不是在公司。
当晚，俞疏婷搬到了林夏她们房间。何云良沉默地看着她收拾东西，自嘲地笑了。看来她管理能力确实不足，这都管不住手底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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