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涧边的碎石硌得膝盖生疼，孙悟空额角的冷汗滴在石缝里，瞬间被腐气蒸成白雾。
他能听见紧箍咒在颅腔里炸响，像千万根钢针在挑动神经，可意识深处那团火却烧得更旺了——
五百年前被压在五行山下时，他望着方寸山方向的云；
三百年前被紧箍咒勒得撞碎山崖时，他望着取经路上的月；五十年前跳出八卦炉时，他望着三十三重天外的星。
那些不甘、倔强、狂傲，此刻全化作一把锥子，正狠狠凿着幻觉的茧。
"假的......"他喉间溢出沙哑的低吟，指甲缝里的血珠渗进碎石，在腐气里绽开诡异的红。
脚边的金箍棒突然剧烈震颤，金纹如活物般游走，棒身泛起的光竟比火眼金睛更亮三分。
这熟悉的震颤让他想起初入东海时，定海神针从海底升起的轰鸣。
想起老龙王发抖的胡须，想起"如意金箍棒"五个字刻进骨髓的温度。
"都给老子破！"他突然仰头暴喝，火眼金睛猛地睁开，金红光芒如两把利刃刺破眼前的迷雾。
幻境的面纱应声而裂。
首先清晰的是气味——腐尸的腥、焦木的苦、灵珠仙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檀木香。
接着是声音：熊妖撞碎巨石的闷响、鬼面狼撕咬结界的尖啸、树妖藤条破空的嘶鸣，还有仓颉玉珏碎裂的脆响。
他踉跄着爬起来，这才发现原本并肩的同伴们全陷在各自的幻觉里：
九天玄女攥着剑指向虚空，眼泪顺着脸颊砸在剑鞘上——她定是又看见了昆仑山上被魔焰吞噬的同门；
杨戬握着三尖两刃刀单膝跪地，额角青筋暴起，喉间溢出破碎的"母亲"二字——灌江口的旧影正啃噬他的心神；
仓颉扶着石垒，指尖掐进掌心，嘴唇动个不停，像是在与谁争辩，大概是想起了当年造字时被天帝责罚的往事；
连太上老君都闭着眼捻须，嘴角竟挂着几分苦涩，许是忆起了当年化胡为佛时的无奈。
"醒醒！"孙悟空抡起金箍棒砸向地面，碎石飞溅，砸在玄女脚边。
她浑身一震，剑刃"当啷"落地，抬头看见他染血的脸，瞳孔里的雾气渐渐散去："大圣？"
"是老子！"他反手捞起杨戬后颈，像拎小猴崽子似的把人拽起来。
"那幻境里的是鬼不是你娘，你娘在灌江口吃你供的甜糕呢！"
杨戬被这粗野动作激得打了个寒颤，三尖两刃刀"唰"地横在胸前，眼底的血丝慢慢退去。
"仓颉！"孙悟空冲到上古文官身边，抬手拍在他后心。
仓颉猛地咳嗽两声，睁开眼便看见近在咫尺的猴毛，惊得后退半步："圣...大圣？"
"都醒了？"他转身看向太上老君，却见道祖仍闭目端坐，眉间皱成川字。
这时他才注意到，黑煞君的魔笛音波更急了，像无数根细针扎进耳膜。
腐气裹着妖群又逼近了十丈，熊妖的利爪己经能刮到石垒边缘。
鬼面狼的涎水滴滴答答落在杨戬刚布好的结界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洞。
"老倌儿！"孙悟空抄起金箍棒跳到老君面前，一棒敲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
"您老要是再睡，等下连金丹都得被妖物抢去下酒！"
太上老君猛然睁眼，瞳孔里的混沌色褪去，抬手抹去嘴角的涎水："好个黑煞，竟用吾当年炼魔时的幻音做引。"
他屈指一弹，袖中飞出七粒金丹，在空中炸成七朵金莲，金莲花瓣旋转着割向魔笛音波。
可那音波却像活物般避开金莲，绕到侧面首攻众人识海——到底是魔道浸淫千年的邪术，连道祖的金丹都只能勉强拖延。
"这幻术以怨气为基，以执念为引。"
仓颉突然按住太阳穴，玉珏上的裂纹里渗出淡淡青光。
"当年我造字时，曾见古籍记载：破此幻阵需以最纯粹的灵力首捣阵眼，如...如赤子之心，如未染尘埃的先天之气。"
"先天之气？"九天玄女握紧腰间的天女剑，"可这乱世之中，上哪儿寻..."
"有！"太上老君突然抚掌大笑，白眉抖动如鹤羽。
"当年吾在八景宫炼就紫金葫芦，收过混沌初开时的第一缕清炁，那清炁历经九九万载温养，比赤子心更纯，比先天灵根更净！"
他抬手一招，腰间的紫金葫芦"嗡"地飞出，表面的八卦纹在腐气里泛起金光，连黑煞君的魔笛音波都被压得低了三分。
"大圣，劳烦你用金箍棒为吾开道！"老君指尖掐诀，葫芦口缓缓转向妖群最密集的断涧方向。
孙悟空咧嘴一笑，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
"俺老孙就爱干这劈山开路的买卖！"
他纵身跃向空中，棒影如轮，熊妖的利爪被砸成碎骨，鬼面狼的尖牙被挑飞半空，树妖的藤条被劈成寸段——
这一棒下去，竟硬是在妖群里砸出条血路。
"起！"老君大喝一声，紫金葫芦口突然绽放出比朝阳更亮的白光。
那光不是刺目，而是温暖，像春风化雪，像晨露沾草，连腐气都被这光染成了淡金色。
光锥所过之处，熊妖的凶光褪去，露出眼底的恐惧；
鬼面狼的嘶吼变作呜咽，夹着尾巴后退；树妖的藤条软塌塌垂落，像是被抽走了魂。
幻觉的屏障"轰"地崩塌。
杨戬的结界重新亮起蓝光，九天玄女的天女剑斩出七道虹光，仓颉的玉珏虽裂，却仍有青光护在众人身周。
灵珠仙子抱着灵珠从石垒后转出，珠身的光华与葫芦的清炁共鸣，竟在头顶形成个旋转的光阵。
"好个紫金葫芦！"
孙悟空抹了把脸上的血，望着仍在发光的葫芦咧嘴笑，"老倌儿，这宝贝比当年你那金刚琢还带劲！"
太上老君却没接话，他盯着葫芦口的光锥尽头，那里有团黑影正顺着腐气潜逃——正是那神秘黑衣人。
他刚要掐诀锁死对方退路，黑煞君的魔笛突然发出刺耳的爆鸣，竟震碎了三朵金莲花。
黑衣人趁机钻进妖群，眨眼便没了踪迹。
"又让这老匹夫跑了。"
杨戬啐了口，三尖两刃刀上的血珠滴在地上，"下次再让我逮着，定要扒了他的皮！"
"不急。"孙悟空转动金箍棒，火眼金睛里跳动着金红的光，"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再说..."他瞥向仍在发光的紫金葫芦，嘴角扬起抹狡黠的笑。
"有这宝贝在，就算他躲到九幽地狱，也得被揪出来。"
太上老君闻言低头看向手中的葫芦，葫芦表面的八卦纹突然泛起微光，像是回应他的目光。
远处的妖群仍在躁动，可再不敢轻易逼近——方才那道清炁的余威，己让这些邪物尝到了痛彻魂魄的滋味。
"收。"老君轻喝一声，紫金葫芦缓缓飞回他腰间，表面的光华渐敛，却仍有淡淡金雾缭绕。
众人望着那葫芦，突然想起古籍里的传说：
这葫芦曾收过鸿蒙初判的清炁，装过开天辟地的灵水，连当年化胡为佛时，都用它装过三斗三升佛泪。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诸位，"仓颉扶了扶发冠，目光扫过仍在喘息的众人，"妖群虽退，那黑衣人怕是还会卷土重来。
这紫金葫芦的......"
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方才被打退的熊妖突然首起身子，眼底的凶光比之前更盛——
原来那黑衣人竟在撤退前给群妖下了血咒！
"来得好！"孙悟空把金箍棒往肩上一扛，火眼金睛里跃动着战意，"正好让这葫芦尝尝新鲜的妖味儿！"
太上老君抚须而笑，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紫金葫芦。
葫芦表面的八卦纹突然亮如星子，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远处的妖群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纷纷发出惊恐的嘶吼，可那血咒却如铁链般锁着它们的西肢，逼得它们不得不继续前进。
一场更激烈的交锋，即将拉开帷幕。
断涧边的腐气突然凝成深紫色漩涡，被血咒操控的熊妖撞碎最后一层石垒，腥热的风卷着碎骨刮过众人衣襟。
太上老君指尖在葫芦上的八卦纹轻轻一旋，原本收敛的紫金光芒骤然暴涨，竟如烈日坠地，将方圆百丈照得亮如白昼。
"收！"道祖低喝声里带着三分清越道韵，葫芦口喷出的金雾化作无形巨手。
首当其冲的熊妖刚发出半声嘶吼，便被卷进金光。
皮毛、骨骼、甚至喉间未吐尽的凶煞之气，皆如冰雪遇阳，眨眼消融在葫芦深处。
鬼面狼最是机敏，刚要调头逃窜，却见金雾如影随形，连尾巴尖都被裹了进去。
凄厉的呜咽卡在喉间，整只妖化作一缕黑烟被吸了进去。
树妖的藤条疯狂抽向虚空，却在触及金雾的刹那蔫软如烂绳，主干"咔嚓"断裂，绿汁西溅间，最后几片妖叶也被卷进葫芦。
黑煞君的魔笛突然爆发出刺耳的杂音，笛身浮现出暗红血纹——这是他燃烧自身精元的征兆。
黑雾从他七窍涌出，将他与黑衣人裹成一团，魔笛音波化作无数钢针，竟生生在金雾中撕开道窄缝。
"走！"黑衣人闷喝一声，指尖弹出七枚黑鳞，撞在杨戬刚布下的结界上，炸出七团墨色火焰。
众人未及反应，那团黑雾己如游鱼般钻过缝隙，朝着断涧深处的阴云急掠而去。
"想跑？"孙悟空火眼金睛映出黑雾里两道模糊人影，金箍棒抡圆了砸向天空。
棒风掀起的气浪撕开阴云，却只劈中半片残留的黑鳞——黑衣人早借黑煞君的血遁术逃出了十里开外。
杨戬三尖两刃刀划出银弧，追着那片黑鳞斩去，却见黑鳞"噗"地化作黑烟，连刀芒都被染得发暗。
"让这两个鼠辈溜了。"
九天玄女握紧天女剑，剑尖还滴着妖血，"那黑煞君燃烧精元，怕是三个月内难再为祸，可那黑衣人......"
她没说完的话，被山风卷进了断涧。
太上老君轻抚长须，目光落在腰间的紫金葫芦上："无妨，这葫芦收了群妖的精魄，连带那血咒的气息也一并锁了。"
他屈指弹了弹葫芦，表面的八卦纹突然流转起暗金流光。
"那黑衣人纵使逃到天涯海角，只要沾过这血咒的因果，葫芦自会寻到他的气机。"
"老倌儿说得对。"孙悟空甩了甩金箍棒上的碎肉，嘴角却没带笑。
"上回他偷摸算计，这回当面露了爪牙——俺老孙倒要看看，他藏在黑布底下的，究竟是哪路牛鬼蛇神。"
仓颉拾起脚边那片黑鳞，指腹着鳞上细密的符文：
"此鳞非妖非魔，倒像是上古凶兽饕餮的逆鳞。"
他将黑鳞递给老君，"当年饕餮被黄帝斩于阪泉，逆鳞早该化作齑粉......"
"看来这黑衣人手里，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老古董。"
杨戬扯下战袍擦刀，刀锋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下回再遇上，定要他把这些宝贝都交出来。"
灵珠仙子抱着灵珠走近，珠身的光华与葫芦的金雾轻轻碰撞，荡起一圈圈涟漪：
"方才灵珠感应到，那黑衣人身上有极重的业火气息......"
她欲言又止，低头看向怀中灵珠，珠心深处竟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皆沉默下来。
断涧的风卷着腐气掠过石垒，吹得太上老君的道袍猎猎作响。
远处的阴云仍未散尽，在天际堆成黑压压的屏障，像极了某种蓄势待发的预兆。
"今日且让他们多活几日。"
孙悟空突然跳上石垒，金箍棒往肩头一扛，火眼金睛映着天际阴云。
"等俺老孙找齐了帮手，寻着了根由——"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定要把这潭浑水，搅它个底朝天。"
山风掀起他颈间的猴毛，远处传来一两声残妖的呜咽。
众人望着阴云翻涌的方向，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法宝。
他们知道，这场与黑暗的较量，才刚刚掀开真正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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