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翻涌如沸，众人的身影刚掠过南天门，守门将官的惊呼声便被罡风卷散。
孙悟空怀里的紫霞始终闭着眼睛，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染湿了他胸前的猴毛——
方才那道黑焰穿胸而过时，他分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
"广寒宫！"他低喝一声，足尖在御道汉白玉栏杆上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射向月桂飘香的方向。
身后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划破云层，太白金星的拂尘卷着祥云托住老君的青牛，仓颉的广袖被风灌得猎猎作响，却仍不忘低头查看掌心残留的蚀骨印痕迹。
广寒宫的玉兔们早得了信，抱着冰魄玉匣候在阶前。
孙悟空将紫霞轻轻放在水晶床榻上时，指尖触到她后背的血痂，硬得硌手。
"用太阴露。"嫦娥的声音从纱帘后传来，素手递过一支琉璃瓶，"她体内有暗毒，需得先拔毒再续筋。"
"多久？"孙悟空攥着瓶身，指节发白。
"七日。"嫦娥的目光扫过紫霞心口的焦黑伤痕，"若撑不过......"
"她撑得过。"孙悟空打断她，转身时衣摆扫落了案上的桂花，"我去去就回。"
凌霄殿的蟠龙柱上，铜鹤香炉正吐着青雾。
玉帝端坐在九龙椅上，冕旒下的目光扫过依次入殿的众人：
杨戬的战甲还沾着血渍，老君的道袍落了几片战场的碎叶，仓颉的靴底甚至粘着幽蓝的毒血——那是幻月灵尊留下的标记。
"今日之事，诸位且细细道来。"玉帝的声音如洪钟，震得殿角的玉玲轻响。
孙悟空站在丹墀前，长枪重重顿在地上："幻月灵尊救走黑岩魔尊时，空间波动里混了佛偈。"
他想起五指山下那些年，每夜耳边的梵音像蛆虫啃噬脑髓，喉结动了动，"五百年前压我的那座山，也这般响过。"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蟠龙柱上铜珠滴落的水声。
仓颉上前一步，袖中抖出半片焦黑的残谱：
"此谱是黑岩魔尊所留，上面的'劫'字与大雷音寺《摩诃劫经》的笔法如出一辙。"
他指尖轻点残谱边缘的金纹，"这纹路，是十八罗汉阵的隐痕。"
玉帝的手指在御案上叩了叩："托塔天王。"
"臣在。"李靖手按剑柄出列，甲胄铿锵。
"点齐十万天兵，着北天门密探分三路：一路查黑岩魔尊踪迹，一路探大雷音寺动静，一路......"
玉帝的目光扫过孙悟空，"去北俱芦洲翻当年的旧案。"
"遵旨。"李靖领命退下，袍角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密报吹得哗哗作响。
"太白。"玉帝又唤。
太白金星抚着长须上前："老臣愿领仓颉、九天玄女往藏经阁，查古籍中关于幻月灵尊的记载。
那厮能操控空间，必与上古星图有关。"
"准。"玉帝挥了挥手，"三日后，无论结果如何，朕要听到确切消息。"
藏经阁的檀香比凌霄殿更浓。
九天玄女踮脚取下最高处的《九重天纲》时，衣袂扫落了几星烛火，在绢书上留下焦痕。
仓颉将残谱平铺在案上，与古籍中的星图一一比对，指节突然顿住："看这里。"
他点着星图右下角的暗纹，"这是'幽都'的标记——传说中被佛道联手封印的黑暗界。"
"幽都？"九天玄女凑过来看，发间的凤钗碰在案上。
"我娘说过，当年如来与道祖联手布下万佛锁仙阵，才将幽都之主困在无妄海。
难道......"
"幻月灵尊是幽都余孽。"
太白金星的手指在《封神志》上划过，"书中载，幽都擅长用佛偈扰乱心智，借空间之力偷天换日。
五百年前那座山......"
他没再说下去，抬眼时正与孙悟空的目光相撞——
那猴子不知何时站在阁门口，长枪斜倚在门框上，眼底的火几乎要烧穿殿顶。
"密探回报！"殿外突然传来急报声。
孙悟空转身时带倒了旁边的经架，竹简哗啦啦落了一地。
报信的小仙跪伏在阶前，额头抵着青石板：
"北俱芦洲古战场发现黑岩魔尊踪迹，他们在堆砌血祭台，周围有百鬼盘桓，似在......"他咽了口唾沫，"似在召唤什么。"
"走。"孙悟空弯腰抓起长枪，枪尖挑落肩头的竹简，"合璧神器带了么？ 灵珠呢？"
"在这。"杨戬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盒，里面躺着半块泛着青光的玉珏，"老君说需得灵珠配合才能破他们的空间阵。"
"紫霞......"九天玄女欲言又止。
"她醒了会骂我没用。"孙悟空扯了扯嘴角，转身时衣摆扫过仓颉的手背，"走，趁他们还没准备好。"
古战场的风裹着铁锈味。
当众人的身影掠过云层时，下方的血祭台突然腾起黑雾，像一只无形的手撕开天幕。
黑雾中，两道身影缓缓浮现——左边是黑岩魔尊如山的躯体，右边是幻月灵尊幽蓝的眼睛，正对着他们的方向轻笑。
"来得正好。"幻月灵尊的声音混着血祭台的轰鸣，"本尊等你们，等了五百年。"
古战场的风卷着腐血与焦土的气息灌进鼻腔，孙悟空的金箍棒在掌心震出嗡嗡轻鸣——
这是法宝感知到强敌时的本能震颤。
黑岩魔尊如山的躯体在黑雾中显化，皮肤下翻涌着暗紫色的脉络，每一道都像活过来的毒蛇；
幻月灵尊则悬浮在其左侧，幽蓝瞳孔里流转着星图般的纹路。
指尖掐诀时，地面的血祭台突然腾起九道血柱，在众人脚下织成蛛网似的幻术屏障。
"五百年？"孙悟空咬碎后槽牙，枪尖挑开一道血网，眼底的金焰烧得更烈。
"当年压我的是佛，现在助纣为虐的也是佛？"
他余光瞥见紫霞正从杨戬身侧掠出，腰间的青锋剑还缠着广寒宫的冰绡——那是嫦娥连夜织就的伤药绷带。
她本该在水晶榻上躺满七日的，此刻却握着剑，指节因用力泛白，发间凤钗的碎钻在血光里闪得刺眼。
"二郎！
封他的眼！"
紫霞的声音带着气促，显然伤未痊愈，却硬是提了十二分中气。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立刻划出银弧，刀风裹着天罡气首取幻月灵尊面门。
幻月却不闪不避，幽蓝瞳孔骤然收缩成线，血祭台的黑雾突然凝成千万道尖刺，裹着梵唱声扎向杨戬后心。
"小心！"灵珠仙子的惊呼声混着灵珠碎裂的轻响。
一道乳白流光从她怀中窜出，在杨戬背后织成光盾，尖刺扎在盾上，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
灵珠仙子的额角瞬间沁出冷汗，她知道这是灵珠在吞噬黑暗气息，可照这消耗速度......
"妖猴！
看招！"
黑岩魔尊的怒吼震得地动山摇，他抬起如山的手掌，掌心裂开血盆大口，喷出的黑焰里竟裹着五指山的虚影。
孙悟空瞳孔骤缩——这是当年压他时，如来手掌落下的法相！
他咬着牙将合璧玉珏按在枪尖，青光与金芒相撞的刹那，枪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原来你吞了佛的残念！"
他突然笑了，笑得喉间腥甜，"老子当年没掀翻那破山，今天连你带佛的孽障一起拆！"
枪尖的光芒暴涨三寸，首接洞穿了黑焰法相。
可黑岩魔尊的躯体却像沼泽般蠕动，伤口转瞬愈合，反将金箍棒黏在掌心。
"天真。"他咧开满是利齿的嘴。
"佛要的是你心死，我要的是你魂碎——血祭台的阵眼，早就在你那小仙子心口的伤里种下了。"
孙悟空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想起紫霞后背硬得硌手的血痂，想起嫦娥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方才在广寒宫时，紫霞昏迷中攥着他衣角的手......
“放屁！”他怒吼着抽枪，手臂上的猴毛根根倒竖，混沌道体的力量如火山喷发，竟生生将黑岩的手掌撕出半人高的裂缝。
可这一发力，他嘴角的血线也拉得更长——方才硬接黑焰时，内脏早被震得错位。
"大圣！"紫霞的惊呼混着剑鸣。
幻月灵尊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侧，指尖的幽蓝光芒正没入她心口的焦痕。
那里的血痂突然泛起妖异的紫，像被浇了热油般裂开，鲜血溅在幻月掌心，竟凝成一颗暗红的珠子。
"这是......"紫霞的剑"当啷"落地，她踉跄着后退，撞进杨戬怀里，"好疼......像有什么在啃我的骨头......"
杨戬的战甲瞬间覆盖了她的肩背，三尖两刃刀横在两人身前，可他的手也在抖——
幻月灵尊的幻术己侵入他的识海，眼前的战场开始重叠。
黑岩魔尊的身影变成了当年灌江口被洪水卷走的百姓，紫霞的血变成了妹妹杨婵被压在华山下时的泪。
"清醒点！"灵珠仙子的光盾突然炸成千万星芒，刺得众人闭眼，"这是幽都的'心噬'，用灵珠的纯粹之气破！"
太白金星的拂尘突然卷来，将灵珠仙子护在身后："小仙子快补灵珠！
那血珠是紫霞的命魂！"
他转头看向仓颉，后者正捏着残谱在血祭台周围奔跑，广袖扫过之处，地面的符文便泛起金光，"仓颉！
《摩诃劫经》的解法！"
"在这！"仓颉的指尖突然顿在血祭台边缘。
"阵眼是'贪嗔痴'三毒，紫霞的伤是'痴'，悟空的怒是'嗔'，二郎的痛是'贪'——他们在拿我们的七情做引！"
他话音未落，黑岩魔尊的掌心突然爆出更浓的黑雾，那黑雾裹着孙悟空的金箍棒，竟凝成了如来的手掌法相。
"五百年前的紧箍咒，今天换你自己的怒意来念！"
孙悟空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额间的金箍突然发烫，像有千万根钢针扎进脑髓。
他踉跄着单膝跪地，枪尖插在地上，血顺着下巴滴在焦土上。
余光里，紫霞的命魂血珠正在幻月掌心越转越快，灵珠仙子的灵珠己经暗淡成月牙，杨戬的战甲出现了蛛网似的裂纹，连老君的青牛都在低鸣——
这是大难临头的征兆。
"够了！"他突然吼出声，混沌道体的力量在体内暴走，竟将金箍震出寸许裂缝。
他撑着枪站起来，眼里的金焰烧穿了所有疼痛。
"老子当年能掀翻八卦炉，能闹凌霄殿，能把七十二洞妖王的仇都报了——"
他一步步走向黑岩魔尊，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深坑，"今天就能把你们这些牛鬼蛇神，连佛带魔的烂账，一起算个干净！"
黑岩魔尊的瞳孔第一次出现慌乱。
他想再喷黑焰，可孙悟空的枪尖己经抵住他心口；
他想召唤幻月支援，可幻月正被杨戬的刀逼得连连后退；
紫霞的剑不知何时又握在手里，伤处的血虽然还在流，却凝成了冰晶——那是广寒宫的太阴露在反制血毒。
就在这时，血祭台的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那些纹路泛着幽蓝的光，像活过来的蛇，顺着众人的脚腕爬上裤管。
孙悟空的枪尖在黑岩心口停住——他感受到了，那是比黑岩魔尊更古老、更阴毒的力量，正从地底深处翻涌上来。
"这是......"仓颉的声音发颤，他望着地面的符文，突然想起藏经阁里《幽都志》的记载，"无妄海的封印......破了。"
幻月灵尊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连杨戬的刀划开他肩膀都不在意：
"来了！
幽都之主的怒火，要把这三界都烧成灰烬——"
话音未落，地面的符文突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
那光像一把刀，劈开了战场的黑雾，也劈开了众人的希望。
孙悟空望着那光，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压在山下时，头顶的天也是这样裂开的——
只不过那时照下来的是佛的金光，现在......是更浓的黑暗。
地面符文的蓝光里，隐约浮现出一只闭合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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