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王国最长的是什么?是他们的仇恨之书。」
「比矮人身高还短的是什么?是成功清算的仇恨之书。」
「矮人不喜欢太长的笑话,也不喜欢笑点太高的笑话。」
——《加洛林·矮人笑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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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帕卡。
沙漠戈壁的日温拉升极快。
当地表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亨伯斯通露天矿坑内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十字镐的凿击声、监工的喝骂声与骆驼的响鼻声交织,工人们的脊背在高温下泛着盐霜般的光泽。
四人合抱的巨大石碾吞噬着赭红色的矿石,再经水浸、蒸煮等工序,最终分离出珍贵的“白色黄金”。
这些白色晶体被装入麻袋,由驼队运往漠北的王庭、图尔加。
那些边角料也不会浪费,它们将随着部落的商队流向草原的四面八方,成为牲畜的盐分补充。
在艾车莫尔方向彻底失控之后,塔拉帕卡盐矿区的战略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当然,塔哒尔部的现状,也就比彻底除名的车莫尔部好那么一点点。
塔嗒尔没有除名,却已经换了新的头人。
而对于前任首领察乌卡的小儿子乌萨卡来说,比失去更难过的是他曾经拥有。
他恨谢尔弗,更恨夺去自家权位的乌尔曼!
这恨意就像乌尔曼背盟偷袭那天、在乌萨卡脸上划开的那道刀疤一样,日夜作痛。
乌萨卡收回巡视的目光——如今这些盐矿是他手头不多的财富来源了,他不敢不上心——手指抚过下颌的疤痕。
昔日被刀口卷起的皮肉如今尽数化作了凹凸不平的肉瘤。
但乌萨卡不打算用药抹去脸上的疤痕——在手刃乌尔曼那个叛徒之前。
通禀声自身后传来,乌萨卡回头看去,冷眼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巴别赫,语气称不上有多和善:
“怎么?岳父大人终于等到了王庭的谕令?又或者是另一支足以扭转局势的马穆鲁克?”
察乌卡的那一场大意追击,不仅葬送了本部的精锐,更是连累原本用血缘与利益捆绑的许多亲近部落的主力一起赔了精光。
以察乌卡为盟主的旧塔哒尔部落依附体系,顷刻间离心离德。
若再要深究察乌卡冒险追击的原因……那些王庭特使便是绕不开的话题。
乌萨卡一开始也存着王庭会为自己做主、补偿自己的天真心思。
一直到一封封求援信杳无音讯,一直到南边传来入侵斯瓦迪亚的消息……
现在再看以巴别赫为代表的中间派,乌萨卡心中很难不生出怨气——要不是他们一直坚持等候王庭的任命,自己或许早就先发制人了。
人总是喜欢美化没被选择的那条道路,乌萨卡也未能免俗。
不过这一次,乌萨卡失算了,巴别赫确实带来了新的外援!
一道不过一米二左右的矮小身影从巴别赫身后站了出来,随即跳上一旁的大石头,嗓门瞬间盖过了采矿场的嘈杂:
“八峰山,石拳氏族,布罗姆·石拳。”
说话间,那矮小的身影摘下了头顶的遮阳帽,浓密如树根的红褐色胡子第一时间吸引了乌萨卡错愕的视线。
那胡须被精心编成三股粗壮的辫子,每隔几厘米便缀着晶亮的金属装饰,随着布罗姆的嘴巴开合轻轻晃荡。
许是感受到了乌萨卡眼神中一闪而过的贪婪,布罗姆眉头深锁,又扯开披风,露出了身上那件遍布划痕的精金链甲,以及背后那柄双刃战斧。
斧柄被磨得油亮,斧面上还刻着黯淡却依旧神秘的符文。
“嘿!人类,”布罗姆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微烫伤疤痕的手指敲打着腰间的短柄锤,发出警告的声响,“我想这种场合不是给观光客预备的。”
乌萨卡这才回过神来,讪笑一声,却不敢与布罗姆那一双如地下矿坑般深邃的眼睛对视,转而将目光转向巴别赫,面露征询: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话语之中,有意无意地拉开了双方身份上的距离。
能够在一片糜烂中收拾局势,乌萨卡也不是完全的草包,只不过矮人的突然入局确实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当然是来谈合作的。”
巴别赫的视线扫过亨伯斯通矿区大大小小的矿坑与风化的岩石堆,摊开双手示意道:
“你我都知道,这种地形环境并不适合马匹的冲锋陷阵。”
“而石拳氏族,”巴别赫又指了指布罗姆,“愿意派遣火枪卫队帮助我们守卫这些矿区。”
“甚至可以向我们出售矮人铸造的盔甲和武器。”
巴别赫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
但一份无可挑剔的方案往往意味着一个难以接受的报价,所以乌萨卡低头沉思了很久,再度抬眸时、看向布罗姆的视线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愤怒:
“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呢?”
布罗姆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顺便带走了心底的轻蔑,他摸了摸自己通红的酒糟鼻,矮壮结实的身躯轮廓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倒影,正色道:
“当然是矿石。”
“我要亨伯斯通矿区一半的开采权。”
“作为回报,石拳氏族还会提供一些技术指导,”布罗姆眼角的余光瞥过那群矿工,“足够改善你们低效的工作模式。”
其实布罗姆此行背负的任务还有很多,比如说八峰山内部的争斗、调查黑铁氏族的相关传闻、制衡荆棘领、给库尔特王庭捣乱等等……
总之,在罗多克周边,矮人不希望再出现一个体量庞大的邻居。
但这些,不需要向乌萨卡这样的小人物说明了。
“我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乌萨卡的回答在布罗姆的意料之中,所以布罗姆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抛给了乌萨卡一个拳头式样的铁制徽记:
“可以,如果你考虑清楚了,那就通过巴别赫来联系我。”
对矮人来说,跟乌萨卡、巴别赫还是乌尔曼做交易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无非是交易方案的不同而已。
甚至于,有必要的话,矮人也不介意亲自下场、为局势添一把火。
库尔特人的野心随着手中的甲械数量同步增长,布罗姆十分肯定这一点。
说罢,布罗姆转身就走,矮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石堆垒砌的阴影里。
乌萨卡莫名有些想笑——矮人确实适合在这种地形里潜行。
倒是巴别赫原地踌躇了片刻,又劝说了几句:
“好女婿,说句心里话,咱们两边凑一块、也未必是乌尔曼的对手。”
“你应该也收到了消息,乌尔曼正在四处征召那些小部落。”
“等到夏季转场,我们不想打也得打。”
“你……尽快拿定主意吧。”
库尔特人逐牧草而居,部落的迁徙,远没有骑士小说中臆想的那般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乌萨卡抿紧了嘴角,一言不发,目送着巴别赫离去。
父兄的猝死、部落的崩塌,最直接的恶果就是乌萨卡并没有继承塔哒尔部过往积攒的隐形财富。
无论是和荆棘领的走私贸易还是和漠北头人们的交情,又或者和矮人的“友谊”——显然、乌萨卡的“好岳父”截胡了这一部分。
这让乌萨卡像是被挖掉了眼睛、割去了鼻子的头狼,再也无法作出正确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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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的崩坏速度却等不及乌萨卡作出理智的判断了。
四月一日,每年月亮由白转蓝的第一个夜晚,乌尔曼亲自领兵拔掉了乌萨卡布置在势力范围边缘的某个小部落。
整个部落上下仅有一个少年逃了出来,还是被乌尔曼特意放回来劝降的。
“去他阿母的!乌尔曼这个狂吠的野种!”
看着信中对自己与荆棘领进行走私贸易的指控,乌萨卡忍不住破口大骂,心中最后一点疑惑却也得到了开解——原来,乌尔曼是觉得塔哒尔部原本的茶盐走私路线落到了自己手里!
可他手里到底有没有掌握这条富得流油的茶盐贸易,他乌萨卡自己还能不清楚吗?!
乌萨卡转念又是一想,既然乌尔曼遍寻整个塔哒尔都没有找到这桩隐秘,而自己同样不知情,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乌萨卡的脑海中当即浮现出了巴别赫的身影。
「不!不一定是巴别赫,他那一派鱼龙混杂,要是巴别赫手中真掌握了这样一条生钱的路子,没必要招惹自己、徒遭警惕。」
乌萨卡越想越觉得头疼,一方面下令让从属于自己的小部落往核心牧区收缩、以备决战,另一方面则赶忙派人联络巴别赫。
乌尔曼本就势大,要是再让巴别赫那边信了这等谣言,他乌萨卡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
……
同样在四月一日夜晚,乌尔曼另遣了一部偏师、打算如法炮制、偷袭巴别赫的从属部落。
却在途中遭遇了不明伏击,丢下十几具尸体、仓惶地逃了回去。
“头领,”胳膊都摔折了一根的千夫长跪倒在乌尔曼面前,脸上的惊惧之色挥之不去,“那些伏击者都没有马腹高,却是力气极大、对着马腿就是一顿斧劈。”
“坠马、惊马的勇士不计其数……很像是、很像是……”
千夫长吞吐了半天,最后说出口的“矮人所为”比蚊呐声也大不到哪里去。
帐篷里先是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后爆发出阵阵惊呼,杂夹着各种对千夫长的质疑:
“你真的看清楚了?”
“谎报军情可是死罪!”
“怎么可能?矮人怎么会突然介入?还是为巴别赫作保。”
最后这句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够了!都闭嘴!”
乌尔曼脸色铁青,喝止了帐内众人,心中却是有些懊悔——他到底是不敢全信阿里木等人的情报,结果却遭来了意外的祸事。
闭目沉思了片刻,乌尔曼手指微抬,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
“叫阿里木进来。”
帐内众人闻言目光交汇,神色各异,却也无人出声阻拦。
……
听完千夫长的推测,阿里木(阿里·托万)也是一惊——矮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是去找少君大人吗?
心中震惊,阿里木面上也不遮掩,毕竟在外人看来、这种惊讶才是正常的情绪表露。
阿里木还在思索怎么才能探听消息的虚实并把消息传递回荆棘领,帐内却是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就在乌尔曼左手下第三位,一个中年头人往前探出身位、指着阿里木疾言厉色道:
“我先前就说过,就算那些盐块产自亨伯斯通,也不能证明乌萨卡是幕后主使。”
“现在看来,分明是巴别赫更有嫌疑。”
“阿里木!你和博忽里他们几个恶意诱导,到底是何居心?!”
“我们是何居心?!”
阿里木哂笑一声,用力扯开自己的羊皮袄,露出胸前尚未痊愈的一道道疤痕,虎目含泪:
“我倒是想问问达日阿赤头人,知不知道你的那个懦夫儿子、是第一个向北佬求饶的阉货?!”
“你和你的部族,就是这么回报额日敦大人的恩情的?!”
“你!”
达日阿赤的脸皮被阿里木毫不留情地当众撕下,刹时变得比猴子的屁股还要红,作势就要上前,却被身边的人牢牢按住。
“都给我闭嘴!”
乌尔曼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达日阿赤的身上,阴狠的目光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跪地。
在六人先后苏醒后,乌尔曼也特意将他们分开审讯,所得供状大差不差。
如果这六人真是清白无辜的,那么那些战死、被俘的人里的软骨头,就显得很碍眼了。
还是阿里木特意向乌尔曼进言,在真相大白前,不要将供状泄露出去。
相比处处为自己考虑的阿里木,这个达日阿赤,私心太重、有些把他乌尔曼当刀子使了!
一念及此,乌尔曼心中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倾斜。
阿里木的岳父、瓦尔达部的头人苏日勒察言观色,膝行着上前两步、当场训斥起了阿里木:
“汗王命你入帐,是要听你对战事的看法。”
“你只需据实说话,一切都由汗王的睿智定夺。”
苏日勒两不偏帮,也不添油加醋,只是给足了阿里木台阶和发挥的舞台。
阿里木当场落泪,却是对着乌尔曼五体投地,沉闷的嗓音透过地毯升腾而起: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把消息散播出去,让所有部落都知道、乌萨卡勾结荆棘领!”
乌尔曼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阿里木的用意,原本被气得有些地身体也坐直了不少。
“至于巴别赫那里……”
阿里木霍然抬起头,拔出腰间的短匕,对准自己的额头就是狠狠一划。
鲜血立时覆面,惊起帐内一片惊呼。
“我、阿里木、愿以割面为誓,恳请汗王让我出使巴别赫本部。”
“倘若巴别赫真的是杀害额日敦大人的凶手,阿里木誓要手刃此獠,不死不休,以报额日敦大人提携之恩!”
原本还有跟达日阿赤类似心思的头人此刻都安分了下来。
这可是割面为誓,赌的是一个库尔特人的身家性命、生前身后的名誉,地位优渥的头人们不想也不敢跟。
相反,一个忠心耿耿、又死了顶头上司的人才……
乌尔曼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惜才的意动。
他站起身,走到阿里木的跟前,冲着侍卫怒喝一声:
“取酒来!”
“再叫巫医过来!”
……
“从今日起,”乌尔曼从阿里木的额头蘸了点鲜血,搅入酒中,再将酒碗递回了阿里木,双目灼灼,“你便是我帐下亲随,升百夫长!”
“我许你从本部营帐任意拣选百名勇士,为我奔赴巴别赫本部、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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