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夏，湖水碧透。
高溯回襄州前一日，特意折道，停在了林西县。
湖堤柳色新绿，水上画舟缓缓摇来。韩花之稳稳立在船尾，执着一根修竹篙，衣袍猎猎。
林言之看着湖面，心里有些没来由的慌乱。那夜之后，两人再没单独说过一句话。
舟行到湖心，韩花之停了篙，低声：“王爷，姑娘，此处风平。”说完不再多言，只转身立在船尾，目光平静，像一块沉默的磐石。
船舱里一时安静。
高溯先开口：“伤势……可好了些？”
她不抬眼，赌气道：“多谢王爷，命还在。”
“……我让人备了舒痕膏。”高溯语气轻淡，指尖在膝上轻敲，“待我回了襄州，叫人送来。”
两人同时想起那一夜，他替她一点一点拭去湿冷的血水与冰痕，心里忽然有些发烫。
林言之偏头看湖面，语气极平静：“多谢殿下周全。”
高溯看着她素白的侧脸，胸口却一阵燥热。他想移开视线，却怎么也挪不开。
船舱里风拂过，湖心荡起一圈圈波纹。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正视她，声音放得很低：“那日，我在京里，跟皇兄提过旧账翻案。”
她怔住，微微抬眼。
“杜家被抄后，我想着……或许几年前那批贪墨案，能重查一遍。”他顿了顿，嗓音沙哑，“可皇兄……还是顾及朝局稳定。”
她神色未动，只抿唇。
“林言之，”高溯第一次首唤她全名，眼里有一丝少见的愧色，“……我本想替你争一条路。没能做到，抱歉。”
她看着他，眸子极静。半晌，唇角缓缓挑起一丝淡笑。
“王爷真闲。”她嗓音带了点沙哑的调侃，“闲到去翻我们阮家那几页旧账。别翻着翻着给我争了个欺君之罪。”
他见她第一次如此坦白，愣了愣，随即也笑：“我向来无事一身轻。”
风吹过，吹得两人衣袂轻轻晃动。
一时无话，窗外湖光潋滟。
日光醺得游人醉，那样的目光对视，太安静，也太近。林言之想移开，却发现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船沿。
他看见她耳尖一点点泛红，心口忽然像被什么软软地拽住。
“……林言之。”他嗓音很低，喉口发涩，“若早知会是这样，我也许……不该来找你。”
她看着他，睫毛轻轻颤了。
“可我来过。”他慢慢低下头，声音几乎贴在她唇边，“也不后悔。”
一寸。
再一寸。
她没有退。
微凉的唇，终于贴上。
那一刹，心跳比任何一回更快，混着几分慌乱，几分……不舍。
好久，才分开。
林言之轻喘着侧过脸，不敢看他，唇色微微发红。
她定了定神，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王爷做事没有诚信。”
高溯怔住：“……什么？”
她偏过头，面色看似平静，耳尖却红得透亮，伸手道：“之前答应我的报酬呢。”
他看着她，半晌，第一次在这个风流不羁的王爷脸上看见些许害臊。
见林言之红着脸首勾勾盯着他，高溯叹了口气，伸手从腰间摘下一枚温润的玉佩，递过去。
“先抵押。”他声音因方才的亲密有些低哑，“等我回了襄州，再补送。”
她接过，指腹玉上细纹，不再说话。
韩花之轻轻把篙落进水里，船缓缓朝岸边回去。
谁都不再言语，唯有湖心水波，一圈圈荡开。
傍晚。
林言之回到家，阮聿正午睡，霜杏正在廊下绣帕。
她看小姐在廊下拿着玉佩痴笑，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小姐，你……不会以后真要嫁去王府吧？”
林言之把玉佩藏进袖口，敲了敲她脑袋：“去王府哪有这里自在？别瞎想。”
霜杏“哦”了一声，看着她脸上掩不住的春意，轻轻笑了。
那一夜，风过杏花，簌簌落了满院。谁都没再说话，心里都明白，这些情意，再也收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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