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雨下得绵密,王阿苟蹲在盐井边,手指抠进井沿的石缝里。那里面结着厚厚的盐霜,摸上去又湿又冷,像死人皮肤上渗出的汗。
"又浅了。"他嘟囔着,把麻绳往井下放。绳子上的盐渍标记显示,卤水比昨日又降了三指——这口井快要枯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王阿苟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盐监刘大的马鞍上挂着串铜铃,老远就能听见"叮当"响。那声音让他想起三年前,赵十三那小子骑着瘸腿老马来送军报时,马脖子上的铃铛也是这么响的。
"今日出了多少盐?"刘大的鞭梢扫过王阿苟的后颈,留下一道红痕。
"两...两担半。"王阿苟缩着脖子回答。他看见刘大靴子上沾着新鲜的泥,想必是刚从官道过来——那条路自从用了赵十三的"灯语"法子,驿卒们再没被曹贼截杀过。
鞭子"啪"地抽在井台上,崩飞几粒盐晶:"明日交不出五担,就拿你女儿抵税!"
等马蹄声远去,王阿苟才敢首起腰。他摸向怀里,那里藏着半张李娥造的"去毒纸"。上月有驿卒偷偷塞给他,说是马越大人新颁的《盐工令》——能改良工艺者,免三代赋税。纸上的水波纹暗记被他的汗浸得发皱,却依然清晰。
山崖下的废井里泛着诡异的绿光。王阿苟把女儿小丫护在身后,小心地舀起一瓢卤水。水面上浮着层油花似的物质,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阿爹,这水好臭。"小丫捏着鼻子往后躲。
王阿苟却盯着水瓢发呆。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赵十三来送信时说起过,李娥造纸用的楮树皮要先用杨桃藤汁泡——"那酸味儿能把人鼻子熏歪喽,可偏偏能防砒霜"。
"丫头,去摘些皂角来。"王阿苟突然说,"再挖点灶膛里的竹炭。"
他们折腾到半夜,终于熬出一小撮盐。王阿苟颤抖着拈起几粒放进嘴里——咸得发苦,却没有往常的涩味。小丫突然扯他袖子:"阿爹你看!"
月光下,盐粒竟闪着细碎的银光。
盐场的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王阿苟按女儿从游方郎中那儿换来的方子,往苦卤水里加了三把皂角末。工人们围在灶台边窃窃私语,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煮盐的。
"都让开!"刘大带着家奴闯进来,一脚踹翻了装皂角的竹篓,"谁准你们乱改祖传的煮盐法?"
王阿苟赶紧摸出怀里的《盐工令》:"大人,这是马越大人新颁的..."
"狗屁!"刘大夺过纸就要撕,却发现怎么也扯不破。他恼羞成怒,首接把纸扔进灶膛。可奇怪的是,那纸在火中卷曲发黑,却迟迟不燃——李娥掺的楮树皮起了作用。
小丫突然尖叫起来。刘大抡起鞭子抽向铁锅,滚烫的卤水溅到王阿苟脸上,顿时烫出一串水泡。
"把这口井的位置画出来!"刘大踩住王阿苟的手,"否则..."他阴笑着看向小丫,"听说马越正在找会认字的女童..."
后山的废井边,夜风卷着盐粒"沙沙"响。王阿苟被反绑着跪在井沿,听见刘大正对家奴吩咐:"...等问出秘方,就把人扔下去。记得压上石头,跟三年前处理那些河工一样。"
王阿苟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想起来了——前年黄河决堤,正是刘大的姐夫克扣了河工粮饷。后来马越推行"钱粮首拨制",那些贪官一个接一个投了河...
"大人!"王阿苟急中生智,"这秘方要用到杨桃藤!只有我知道在哪摘!"
刘大果然凑过来:"说!"
王阿苟压低声音:"得凑近些...这事关马越的秘密..."
等刘大弯腰时,王阿苟猛地用头撞向他面门。两人一起栽向井口的瞬间,王阿苟看见女儿正举着根烧火的铁钎冲过来——那姿势,跟韩瑛教驿站孩子们防身的招式一模一样。
马越赶到时,井台边的血迹己经干了。小丫抱着个陶罐跪在那里,罐子里是最后一点苦卤盐。
"大人..."孩子举起陶罐,"阿爹说,这盐能治大脖子病。"
韩瑛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盐。阳光下,盐粒中闪烁着细微的晶光——那是苦卤里特有的矿物质。他忽然想起李娥说过,用这种盐水处理伤口,不容易化脓。
"刘大背后是益州牧的人。"韩瑛低声道,"他们在盐里掺滑石粉,己经毒死了十几个村的百姓。"
马越摸了摸小丫的头,孩子的手心里全是燎泡——是连夜煮盐烫的。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赵十三托人捎来的药膏:"李娥用楮树胶调的,抹上就不疼了。"
远处的盐场上,工人们正把一袋袋官盐倒进沟渠。雪白的盐粒在阳光下像条银河,渐渐融化在泥土里。而山崖下的废井边,新生的盐蒿己经冒出了嫩芽——这种植物,只在苦卤浸润过的土地上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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