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尸骸腐臭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萧烬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地狱的泥浆。他手脚并用，在湿滑陡峭的石梁上亡命攀爬，指尖早己血肉模糊，每一次抠进冰冷的岩石缝隙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身后，蝠群狂乱的尖啸与狱卒惊怒的咒骂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死亡乐章，如同地狱的鼓点，催促着他榨干最后一丝力气。
终于！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扒住了石梁尽头那冰冷粗糙的岩石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他如同离水的鱼，狠狠将自己的身体从深渊边缘拖拽上来，重重摔进了尸坑对面那个深邃幽暗的洞口！
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溅起一片潮湿的尘土。他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左眼深处那轮强行催发的血月视野早己熄灭，只剩下灼烧灵魂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空虚。鼻腔里的鲜血仍在流淌，温热的液体滑过嘴角，带来浓重的铁锈腥气。
暂时…安全了？
他挣扎着翻过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洞壁。洞口外，蝠群的喧嚣和狱卒的动静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模糊的回响。洞内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他颤抖着，几乎是本能地摸向怀中。那个染血的灰色布包还在！入手冰冷沉重，浸透了尸水和汗液，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混合恶臭。但此刻，这恶臭包裹下的东西，却是他唯一的慰藉和支撑。
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捧到身前，枯瘦的手指因脱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摸索着，解开那早己被血水、河水、尸水浸透得发硬发黑的布结。粗糙的布料粘连在一起，剥开时发出粘腻的声响。
一层…又一层…
随着最后一层浸透暗红血污的破布被揭开，里面包裹的东西，终于暴露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入手是熟悉的温润。是那块玄鸟佩。但触感…不对！
萧烬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玄鸟佩那流畅的弧度和振翅欲飞的完整形态！但此刻指尖传来的轮廓，却带着一种突兀的、冰冷的断裂感！玉佩不再是完整的椭圆形，边缘变得参差、锐利！
他颤抖的手指急切地抚摸着玉佩的边缘，如同盲人辨认最珍贵的信物。
断裂了！
玉佩从中线位置被硬生生地、极其暴力地掰断了！断口参差不齐，如同被野兽的獠牙啃噬过！原本那只孤傲神秘的玄鸟，此刻只剩下半截残躯！鸟首连同小半个振翅的躯体消失不见，只剩下断裂的脖颈和半截残缺的翅翼，在冰冷的断口处戛然而止！
玄鸟断首！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悲怆瞬间攫住了萧烬的心脏！如同最珍视的东西被生生撕裂！老鬼…他为什么要掰断这玉佩？又为什么在坠入深渊的最后时刻，将这断佩抛还给他？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手指继续在冰冷的断佩上摸索。玉佩断裂的断口边缘，似乎…并非完全光滑？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凹凸不平的触感，仿佛断口处曾被反复，沾染了某些东西…
就在这时！
嗡——！
左眼深处那轮沉寂的血月，如同被这断裂的玉佩刺激，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悸动！一股微弱却冰冷的能量流瞬间注入左眼！
视野并未完全亮起，但指尖触碰到的、玉佩断口边缘沾染的暗红污渍，在血月之力的微弱感应下，竟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凝固的死物，而是散发出一种微弱的、带着某种执念的“存在感”！
血渍！
是老鬼的血！他在临死前，用沾满自己鲜血的手指，在这断佩的裂口边缘，写下了什么？！
萧烬的心跳如擂鼓！他屏住呼吸，将全部的感知都凝聚在指尖，随着那血月之力提供的微弱指引，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抚过断佩裂口边缘的每一寸凹凸！
指尖下的触感，冰冷、粘腻、带着血痂的粗糙…但那凹凸的纹路，却渐渐在他脑中勾勒出清晰的轨迹！
不识字！
是…一个图案？或者说…一个由血渍凝结而成的、极其复杂的印记？！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黑暗中艰难地“阅读”着那血渍的纹路。那纹路扭曲、盘旋、带着一种古老而蛮横的力感，起始于断佩裂口，如同藤蔓般向上蔓延，最终在玉佩残缺的翅翼根部，凝固成一个奇异的、仿佛无数锁链缠绕着无间地狱的抽象图景！
血渍成狱！
这由老鬼心头热血书写、凝固在玄鸟断佩上的“狱”之图纹，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法挣脱的宿命感！
萧烬的呼吸几乎停滞！这图纹…这锁链缠绕的地狱…与老鬼背上那残缺的鹰隼刺青…与这崩塌的诏狱…与那深埋水底第九链的秘密…究竟有何关联？！
他下意识地将断佩翻转过来。玉佩的背面，原本是光滑的温润玉质。但此刻，在那光滑的玉背中央，紧贴着断口的下方，指尖传来一个极其微小、极其隐蔽的凹陷印记！
印记的形状极其特殊！非圆非方，而是由九道极其细微、首尾相连的环形刻痕组成，如同九重紧闭的天门！刻痕细如发丝，深嵌玉髓，边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远古洪荒的苍茫气息！
九阙！
这个印记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萧烬的脑海！九重天门！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禁地！
玄鸟断首！血渍成狱！九阙印痕！
老鬼用命传递的信息，如同三道冰冷的枷锁，一层层套在萧烬的心头！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了他的灵魂！秦嗣源…赤鳞卫…第九链…相爷要活口…还有这象征着皇权禁地的九阙印痕…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的旋涡中心！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
嗡——！！！
被他紧握在掌心的玄鸟断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烙铁般的灼热！
“呃啊——！”
萧烬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那灼热并非来自玉佩表面，而是首接穿透了他的掌心皮肉，狠狠烙进了他的骨骼和血脉之中！仿佛玉佩内部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了他的神经！
这灼痛远非之前血月之力反噬可比！它带着一种古老、蛮横、仿佛要将他灵魂都焚毁的意志！玉佩在他掌心疯狂地跳动、震颤，如同濒死的活物在挣扎！
萧烬下意识地想要松开手，但手指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焊死，根本无法挣脱！那灼痛沿着手臂急速蔓延，瞬间冲向左眼深处那轮本己虚弱不堪的血月！
轰——！！！
仿佛两颗燃烧的星辰在他脑海中猛烈相撞！左眼瞬间失去了所有视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纯粹的血色光芒和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一幅幅破碎、扭曲、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绝望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
萧烬的意识中出现了无数的画面：
1.冰冷刺骨的寒夜！一座气势恢宏、却被无边血色与火光吞噬的府邸！门楣上巨大的匾额在烈焰中扭曲、坠落，隐约可见一个残缺的“萧”字！无数身着暗红鳞甲的鬼魅身影在火光中穿梭，刀光闪烁，带起一片片凄艳的血花！绝望的哭喊和冰冷的狂笑交织！
2.幽暗潮湿的囚车！沉重的铁链锁着枯槁的身躯！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是连绵起伏、如同巨龙脊背般的黑色山脉！山脉尽头，一座巨大无比、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洪荒巨兽般的黑色建筑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若隐若现——诏狱！
3.水牢最底层的黑暗！枯槁的手指在冰冷滑腻的石壁上，用磨尖的石块，蘸着自己的鲜血，在昏暗中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刻画着同一个扭曲的图纹——锁链缠绕的无间地狱！每一次刻画，都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和刻骨的仇恨！
4.一只沾满血污、指甲崩裂的枯槁手掌，死死攥着半块温润的玉佩（正是萧烬怀中那半块玄鸟佩！）。玉佩的另一半，被一只覆盖着暗红锦袍衣袖、戴着白玉扳指的、属于上位者的手，硬生生地、带着一种残忍的优雅，掰断夺走！玉佩断裂的瞬间，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哀鸣！
“呃…啊——！！！”
萧烬再也无法忍受！他猛地张开嘴，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向后狠狠撞在冰冷的洞壁上！手中的玄鸟断佩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岩石地面上，那灼人的高温瞬间褪去，只剩下温润的冰凉。
他蜷缩在地上，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虾米，身体因剧烈的痛苦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左眼如同被滚油泼过，剧痛欲裂，暗红的鲜血混合着粘稠的泪液（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泪），从紧闭的眼角汩汩涌出！鼻腔里的鲜血如同小溪般流淌，浸湿了身下的岩石。
记忆！是记忆碎片！是烙印在这半块玄鸟佩中的、属于老鬼最惨痛、最绝望的记忆！
萧府被赤鳞卫血洗！押解入诏狱！水牢中刻骨的仇恨！以及…玄鸟佩被硬生生掰断夺走！
那个覆盖着暗红锦袍衣袖、戴着白玉扳指的手…秦嗣源！是秦嗣源！
“嗬…嗬…嗬…”
萧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巨大的信息冲击和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几乎将他的理智彻底摧毁。他挣扎着，用颤抖的、沾满自己鲜血和污泥的手，摸索着，再次抓住了不远处那块冰冷的玄鸟断佩。
这一次，玉佩不再灼热，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如同同源血脉般的微弱共鸣和…深沉的悲恸。那断口处狰狞的裂痕，仿佛也在无声地诉说着被强行撕裂的痛苦。
他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左眼的剧痛和视野的模糊依旧存在，但一种冰冷到极致、仿佛冻结了所有情绪的决绝，如同万年玄冰，缓缓覆盖了他混乱的心湖。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块残破的玉佩，看着那由老鬼心头热血书写、凝固在断口边缘的“狱”之血纹，感受着玉背那象征着皇权禁地的、冰冷刺骨的“九阙”印痕。
老鬼…不…或许应该称呼他另一个名字…一个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被这无间地狱吞噬了姓名和过往的名字…
萧烬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摸索着插入背后束带中那柄冰冷沉重的沉狱剑。粗糙的剑格入手，那片黑冰鳞纹传来深渊般的寒意。
他将冰冷的剑格，轻轻贴在了那半块玄鸟断佩的断口之上。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震颤，在剑格的黑冰鳞纹与玉佩的断裂玉髓之间产生！一股冰冷而肃杀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唤醒，顺着剑柄流入萧烬的掌心！
他紧握着剑与佩，如同握住了复仇的钥匙与审判的权柄。染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左眼紧闭的眼睑下，那无法抑制流淌出的、混合着血与泪的暗红液体。
无间道…
判尽？
该判谁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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