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两个字，像风雪里熄灭的最后一粒火星，冰凉地沉在记忆深处。
“这汤……”方倾羽握着勺子的指尖有些泛白，声音无意识地比刚才低缓了许多。
带着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沉浸在回忆里的飘忽：“很暖，什么都不多加，就是食物自己的味道。”
她顿了顿，喉间似乎有东西哽了一下：“我妈妈做汤也爱这样。”
她几乎是叹息着把那句积压太久的话，对着这碗陌生却意外的暖汤轻轻抖落出来：“不过自打她走后，已经很久没人‘特意’做过东西给我吃了。”
她的声音很低，与其说是倾诉，不如说是独白，视线只垂在手中汤勺泛起的涟漪里。
炉火温暖的余烬和眼前这碗滚烫的鱼汤气息交织着，混淆了时空的界限，让那句藏在心底的话破土而出。
她没有看陆晏临，自然也就没看见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对面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一刹那。
筷尖点在刚夹起的一块鱼肉上，凝滞了微不可见的一秒。
沉静的目光从她握着勺子的手上抬起，极快掠过她重要有了一点暖色的面颊。没有探究或询问，仿佛只是掠过一片安静的雪地。
随即，筷子稳健地落下，夹断了鱼肉，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只有那微微收紧的指关节，泄露了一丝被强行压回深海的波澜。
这顿饭最后在沉默中接近尾声，碗里只剩下一点残汤。
方倾羽放下勺子，习惯性地站起身收拾碗筷：“我来洗……”话音未落。
陆晏临几乎是同时放下筷子，高大的身影霍然站起，极具压迫感地占据了桌侧的空间。
他更快一步，直接从方倾羽面前拿过她那只喝空了小米粥的搪瓷饭盒盖，和自己的大海碗叠在一起。
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味道，将她那句“我来洗”彻底堵了回去。
方倾羽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有点发怔地看着他端着碗筷转身走向厨房的背影。
心中疑惑更深了。
厨房灶台角落悬着一盏功率很小的白炽灯泡，昏黄的灯光将他宽阔的肩背线条勾勒得格外挺拔，如同山脊。
冷硬的军装常服也因为动作绷紧，要按以前的方倾羽来说，是一具骨骼发育良好、头肩比优越的人体。
只是现在，她的眼里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眼前这动作简洁近乎机械的冷硬背影，却与无数画面悄然重叠：
雪地里，他撑起那把宽大的伞，不动声色地将所有风雪隔绝在外。
吉普车上，他沉默递过军大衣，厚实的温暖裹住她被冻透的身体。
篱笆门外，他用三辆军用吉普、红头文件和冰冷的“项目进度”，砌起一道旁人无法窥视也无法摧毁的护城河。
甚至……那个塞到她手心、滚烫灼人的烤橘子，和眼前这碗熬得恰到好处熨帖了肠胃和深藏记忆的鱼汤…
——原来那拒人千里的冷硬，并非坚冰，更像是冰层下固执奔涌的暖流，笨拙地为自己在意的东西撑起屏障。
“面冷心热……”
这四个字，伴着哗哗的水流声，水珠在他线条冷峻的侧脸溅起微芒，清晰地浮现在方倾羽心头，如同星火投入深潭，漾开一圈涟漪。
“项目资料，”水流声中，他沉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没有任何转折，似乎刚才那顿饭和洗碗都未发生，“在我左边抽屉第一个文件袋里，明早七点前梳理完要点。”
他背对着她，水龙头拧上，开始搓洗那个掉了一点瓷的饭盒盖。
任务即刻下达，命令口吻。
仿佛方才炉火、饭香、那碗汤和她不经意流淌的柔软思绪，不过是这契约项目里一次短暂的设备检修。
脊背线条在略显局促的空间里依旧挺拔如松。
“收到。”她应道，声音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她转身走向书桌，拉开左边抽屉，取出文件袋。记录本摊开新的一页，笔尖落下，开始记录任务编号和时间节点。
灶台上，水流依旧哗哗。
灯光下，笔与纸摩擦的沙沙声，是这冬日小院里，另一种安静的契约回响。
炉火透过门缝映出暖光，将堂屋一分为二，一半浸在灶台的光影里，一半流淌在书桌清冷的纸墨间。
陆晏临出言必行，晚上从军区工作回来吃完晚饭便进了书房，再没出来。
方倾羽睡在陌生床铺上，看着整洁干净的天花板，一阵恍惚。
对方连枕头套和枕巾都准备好了新的，但属于他身上的独特味道还是顽强留下些许。
方倾羽辗转了一晚上，直到凌晨才勉强游乐睡意。
感谢北大荒冬天的夜长，否则睡眠质量向来不太好好的她今日便要在军区大棚里“啄米”了。
军区试验棚内，恒温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方倾羽站在一畦长势不错的越冬番茄苗前，指尖拂过肥厚油绿的叶片。
意识沉入空间深处，一道细微却清晰的莹绿色裂痕正在缓慢弥合。昨日在温室中汲取的那一丝精纯生命源质，再次有如甘霖渗入龟裂大地。
每天汲取这大片的生机是有效的，但太慢。并且她为了展现自己能力，还会反哺出一些灵泉水。哪怕每株一滴，也挺耗能的。
修复一道微小裂痕就如此艰难，要彻底恢复灵泉空间，就需要更庞大的生命能量。她必须快速找到别的方法。
“林技术员，”身后传来技术员小张的声音，“这是刚送来的三号棚新样本，深冬红宝石草莓，第一茬果。”
他递过一个透明保鲜盒，里面十几颗草莓鲜红欲滴，得像要炸开。
方倾羽接过盒子，指尖触碰到冰凉盒壁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昨日西红柿幼苗更浓郁的生命气息顺着指尖涌入，裂痕边缘的莹绿光芒暴闪一瞬，修复速度明显又加快了一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
她需要的或许是更“新”的东西，又或者蕴含了更强的生命力。
“品质很好。”方倾羽强压下心头的狂喜，声音尽量平稳，“糖度、硬度、风味数据记录了吗？”
“记录了，都在这里！”小张递上文件夹，语气兴奋。
“这茬果是意外之喜！本来预计下个月才挂果，没想到提前了！陆师长特意吩咐送些过来给您评测！”
方倾羽指尖微微蜷缩，似乎稍微有点介意起来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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