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拐杖上的螺旋时光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餐桌上织就斑驳的锦缎。然然将热好的玉米粥端上桌时，小东正往顾老太碗里夹酱菜，青瓷碟沿的裂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然然，林医生说要让妈每天锻炼半小时，"他扒拉着碗里的粥，筷子头在碗底划出细响，"我在网上买了拐杖，今儿该到了，你放学顺路取一下。"

顾老太用竹勺搅着粥，勺柄磨得发亮："我不要拐杖，等腰好了自个儿能走。"她着衣角——那是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领口补丁针脚细密，是然然去年用旧被面改的。"买那玩意儿费钱，你们供易易读书、我和小东还得吃药......"话音未落，小东放下筷子："妈，拐杖就几十块，您不拄着走路打晃，我们咋放心？就当让我们少操点心。"他知道母亲总把"钱"字含在舌尖，连感冒药都要掰成两半吃。

顾老太喉头动了动，终究低叹着"嗯"了声，喝粥时眼角泛着水光。然然踢了踢小东的脚，两人在餐桌下交换眼神——那是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像老槐树根在地下盘缠。

中午然然从学校回来，日头把快递点铁皮棚晒得发烫。红色包裹躺在角落，拆开的刹那她愣住了：那是根深红色拐杖，螺旋纹理如老树年轮，手柄缠着防滑蓝布条，打磨得温润如玉。她想起昨夜小东对着手机屏幕放大细节，原来他选的不是最便宜的塑料款，而是手工抛光的枣木拐杖，详情页写着"握感舒适，适合老人"。

顾老太接过拐杖时，指尖触到木质的暖意，眼神突然亮了。她顺着螺旋纹路，像抚摸某种信物："这纹路...跟你爸当年做的小板凳一个样。"试着拄拐站起时，身体晃了晃，然然扶住她，却见她嘴角扬起笑："嗯，不硌手，得劲儿。"阳光穿过窗户，在拐杖上流淌成红色的河。

傍晚暑气稍褪，然然扶着顾老太走到巷口。拐杖点在青石板上，"笃笃"声与蝉鸣应和，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走了十分钟，顾老太额角渗汗，然然展开折叠凳让她坐下。"总算出来透透气了。"老人望着公路上车流，白发被风吹得散乱，"生病时还穿棉袄呢，一晃都夏天了。"她盯着路边追闹的孩子，指节在拐杖上敲出细碎的响。

"妈，林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才俩月呢。"然然蹲在她面前，看着母亲焦虑的脸。顾老太突然喃喃："可这腰咋还疼...啥时能利索啊。"拐杖斜靠在凳边，螺旋纹路在暮色中泛着幽光，像在承接她未说出口的不安。

然然突然起身跑向超市，回来时手里攥着两根香蕉："妈，您说有点便秘，香蕉润肠。"剥开的黄皮散着甜香，顾老太咬了口，软糯的果肉让眉头舒展："嗯，是甜。躺久了肠胃都懒了。""那以后每天给您买一根。"然然笑着说，又补了句，"但不许去厨房啊，林医生说要静养。"

顾老太嚼香蕉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抓住然然的手。那手掌枯瘦却温热，指腹的老茧蹭着然然手腕："丫头，妈拖累你了。"然然鼻尖一酸，却把脸埋进母亲肩头："等您腰好了，还给我做槐花饼呢。"

暮色漫过巷口，路灯给拐杖镀上金边。顾老太望着然然年轻的侧脸，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她轻拍然然手背，指着拐杖："这玩意儿好使，明儿去看老槐树开花。""好啊！"然然眼睛亮起来，"我扶着您，慢慢走。"

"老房子的石榴花开了没？"顾老太突然驻足，望着远方喃喃。拐杖与地面的"笃笃"声，混着远处夜市的喧嚣，在晚风中传开。这根深红色的枣木拐杖，不仅撑起了老人的身体，更撑起了时光里的重量——那些螺旋纹理中，藏着小东选拐杖时的斟酌，然然扶她走路时的耐心，还有顾老太抚摸纹路时想起的、关于丈夫的旧时光。

风吹过，拐杖上的蓝布条轻轻晃动，像一段缠绕在岁月里的温柔注脚。而不远处的老槐树，正悄悄在夜色中舒展新叶，等待明日晨光里，那对母女与拐杖同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