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铃雪归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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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铃雪归尘》

 

立冬前的第一场雪,是后半夜落的。秦六被檐角的响动惊醒时,修铺的窗纸己映得发白——骨铃被雪裹着,铜丝缠的烽火台纹路积了层薄雪,铃舌撞在雪上,发出闷沉的响,像谁在低声叹气。

他披衣起身,案上的瓷瓶正冒着极细的白汽。瓶里的“归”字丝线冻在浆水里,结成半透明的冰,冰面嵌着的沙棘果核,竟渗出点橘红的汁,顺着冰纹往下爬,在瓶底凝成小小的冰晶,细看是春生果核上的牙印形状。更奇的是瓶身,昨夜还泛灰的釉色,竟洇出片浅黄,像极了沙棘岭的秋草色。

“秦师傅,您看这雪……”赵老丈的声音在门外发颤,他裹着件旧棉袄,怀里揣着个布包,雪粒子粘在他的胡须上,化成小小的水珠。“老榆下的狼,今早被雪埋了半截,嘴里叼着这个,硬是没松口。”

布包解开,是只磨得发亮的铜锁。锁身刻着朵沙棘花,花瓣被得光滑,钥匙孔里卡着根红绣线,与独狼带回的那根同色。赵老丈指着锁底的刻痕:“这是春生爹的锁,当年他走镖时用的,春生总说‘等我守完关,就用这锁锁咱家院门’。”

秦六刚接过铜锁,骨铃突然“叮”地炸响,雪从铜丝纹路里簌簌落下,露出道新显的真妄纹。墨纹里,春生蹲在雪地里磨锁,哈气在锁面上凝成白霜,他用沙棘枝在雪地上画家门的模样,说“娘总忘锁门,风灌进屋里,吹得断续草沙沙响”。画到一半,战友扔来块烤红薯,他咬了口,红薯皮落在雪上,竟与此刻赵老丈带来的红薯皮纹路重合。

“锁芯该上油了。”秦六往锁孔里滴了点胡麻油,钥匙刚进去,就觉掌心一烫。素纹漫过锁身,显影中,春生娘正坐在炕头,给铜锁缝布套,布是从红袄上撕的,针脚歪歪扭扭,旁边放着春生幼时穿的虎头鞋,鞋底绣着沙棘果,线头缠着根断续草——这草,与陶罐里的那把一般长短。

素纹流转间,春生娘把锁布套往窗外晾,雪落在布套上,融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她鬓角的白发。远处,独狼正蹲在院墙外,左眼的新疤沾着雪,像落了朵小小的白花。它看见春生娘,突然低低叫了声,转身往山坳跑,那里埋着春生爹的坟,坟头新添了束沙棘枝,枝桠上挂着半块绣帕,正是赵老丈那半块的另一半,“盼”与“归”字拼在一起,被雪压得微微发沉。

“这锁……能开了。”秦六转动钥匙,锁芯“咔哒”轻响的刹那,瓷瓶里的冰突然融化,“归”字丝线浮在浆水里,缠着铜锁的锁链往上爬,竟在瓶口拼出春生家的院门模样。骨铃的响声里,混着雪压树枝的“咯吱”声,还有春生娘在风里说的话:“锁修好了,娘每天都擦,就等你回来锁门……”

赵老丈往修铺的火塘添了块柴,火星溅在骨铃上,雪化得更快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棉袄内袋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沙棘糕,“狼今早搁在铃边的,糕上还留着牙印,像是春生娘咬过的,说‘让狼捎块给关里的人尝尝’。”

秦六掰了块沙棘糕,放进瓷瓶,浆水突然泛起甜香,与骨铃裂纹里渗出的沙棘味混在一起。他望着关外的雪,忽然明白骨铃为何总在响——不是为了记挂,是为了让每段没说完的话、没走完的路,都能借着铃音,顺着雪路往家去。

雪停时,骨铃的响轻了许多,像卸下了重负。秦六把铜锁放进瓷瓶,与丝线、果核、麻纸碎片叠在一起,瓶身的浅黄釉色里,渐渐显出血红的沙棘果影,一颗接一颗,从瓶口往瓶底落,像春生在雪夜里数过的星星,也像他没来得及对娘说的那句:“娘,我回来了。”

赵老丈抱着骨铃往关墙走,雪在他脚下咯吱响,远处传来孩童的笑,他们正追着独狼跑,狼嘴里叼着的红绣线,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一道痕,像条从关外牵到故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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