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怡轩的夜，比北境的风雪更冷，更沉。林婉儿（苏微）如同一尊冰雕，枯坐在窗边，目光穿透沉沉的夜幕，投向那遥不可及的落雁镇方向。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冰冷的墨阁令牌，每一次细微的摩擦，都像是在丈量着时间的流逝与希望的渺茫。殿内，仅存的劣质黑炭在火盆中苟延残喘，发出微弱的噼啪声，映照着她脸上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焦灼。
冷轩带着陈海一家，如同石沉大海。墨阁北境“孤狼”据点也断了联系。只有那场发生在落雁镇铁匠铺前的惨烈暗战，通过最后传回的几个模糊字眼——“血战”、“突围”、“代价惨重”——烙印在她心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无尽的担忧。魏渊的“血滴子”如同跗骨之蛆，让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复仇之路的每一步，都铺满了忠诚者的鲜血。
就在这份煎熬几乎要将她吞噬时，一个深夜，静怡轩那扇破旧的后窗，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带着特定节奏的叩击声——三长，两短，一长。
林婉儿的心脏猛地一缩！她几乎是扑到窗边，颤抖着推开一条缝隙。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涌入，一个身影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气，如同破麻袋般沉重地跌入屋内，正是冷轩！
“冷轩！”林婉儿低呼一声，与闻声冲进来的青黛一起，迅速将他扶住。
冷轩的状态极其糟糕。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发紫，左肩处裹着厚厚的、被暗红血渍浸透的粗布绷带，隐隐可见一个狰狞的贯穿伤。身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虽己草草处理过，但长途奔袭和失血过多，己让他处于半昏迷的边缘。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小姐…幸…幸不辱命…”冷轩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林婉儿，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人…在…外面…马车上…张诚…”
“张诚？”林婉儿心中一凛，不是陈海？
冷轩喘了口气，强撑着精神：“陈…陈副统领…为护其妻儿…力战…殉国…临死前…将…将此物…托付于末将…张诚…”他指向怀中油布包裹，眼中充满了沉痛与崇敬，“张诚…陈统领亲兵…重伤…但…活口…知晓…更多…”
陈海…殉国了！
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胸口！林婉儿身形一晃，巨大的悲恸瞬间淹没了她。又一个沈家忠魂，倒在了揭露真相的门槛前！魏渊！血债又添一笔！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与急迫：“青黛！立刻去后角门！小心接应张诚！用‘三日醉’，务必让他撑住！冷轩，东西给我！你立刻躺下！”
青黛应声，如同一道青烟般掠出后窗。林婉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冷轩怀中那沉甸甸的油布包裹。入手冰凉坚硬，形状狭长，像是一柄刀或剑的轮廓。她将其放在一旁，迅速拿出墨阁秘制的金疮药和解毒散，不顾冷轩微弱的抗拒，亲手为他处理伤口。当解开左肩的绷带，看到那几乎洞穿肩胛、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伤口时，林婉儿的心再次沉了下去——是毒！血滴子的兵器上淬了剧毒！
“小姐…毒…毒入不深…属下…能扛…”冷轩咬牙，冷汗涔涔而下。
“闭嘴！”林婉儿低喝，眼神凌厉，手中动作却快如闪电。她以银针封住伤口周围穴道，剜去腐肉，敷上解毒药散，再用干净布条重新包扎。整个过程冷静得可怕，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刚处理完冷轩的伤势，青黛便和一个身材高大、同样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汉子闪身而入。那汉子正是张诚！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胸口缠着渗血的绷带，脸色灰败，但一双眼睛却如同濒死的猛兽，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快！放平！”林婉儿立刻上前，将最后一颗珍贵的保命丹药“九转护心丹”塞进张诚口中，又给他灌下温水。同时，银针连刺他几处大穴，强行激发他残存的生机。
丹药和针法的双重作用下，张诚灰败的脸上涌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呼吸也稍微顺畅了一些。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落在林婉儿身上，带着深深的疑惑和一丝本能的戒备。眼前这位衣着素净、容貌清丽的宫装女子，与记忆中那个金尊玉贵、明艳照人的大小姐，判若两人。
林婉儿屏退了青黛和张头儿、小桃，殿内只剩下她和两个重伤员。她走到张诚面前，蹲下身，首视着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诚叔，是我。沈幼薇。”
沈幼薇！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张诚混沌的脑海中炸开！他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大…大小姐？！您…您还活着？！这脸…”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悲痛瞬间攫住了他。
“墨阁易容术。”林婉儿言简意赅，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与恨，“张诚叔，时间不多。告诉我，六年前，镇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爹…他发现了什么？”
听到“镇国公”三个字，张诚眼中的光芒瞬间被滔天的恨意和悲愤取代！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被林婉儿按住。
“大小姐…国公爷…他冤啊！”张诚的声音带着泣血的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抠出来，“魏渊老贼！是他！是他勾结北狄，构陷国公爷！”
林婉儿的心骤然收紧，屏住呼吸：“证据！张诚叔，我爹他…是不是找到了魏渊通敌的证据？”
“是！”张诚重重点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就在…就在出事前半个月！国公爷接到北境密报，说发现一支伪装成商队的北狄细作，在边境活动异常！国公爷亲自带我们几个亲兵，秘密追查…最后…最后在靠近‘黑石谷’的地方，截获了他们运送的一批货物！您猜是什么？！”
张诚激动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林婉儿连忙为他顺气。
“是…是军械！”张诚喘着粗气，眼中满是惊悸，“崭新的、我大胤工部督造的制式弓弩！还有…还有几封密信！上面…盖着北狄左贤王的金狼头印！收信人…虽然没有全名…但落款处…有一个‘渊’字！用的…是魏渊门下幕僚特有的暗记花押！国公爷一看…脸色就变了！”
魏渊！私通北狄！倒卖军械！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这铁一般的罪证从张诚口中说出时，林婉儿依旧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愤怒！果然是魏渊！这个窃据高位的国贼！
“我爹…他准备怎么办？”林婉儿的声音冷得像冰。
“国公爷…怒不可遏！”张诚眼中满是追忆的痛楚，“他说…此乃叛国大罪！必须立刻上奏皇上，将魏贼绳之以法！他连夜写了奏章，连同截获的几封密信作为铁证…准备第二天早朝就…”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悲愤而绝望，“可…可就在那天晚上！天还没亮！禁军…还有魏渊的私兵‘黑鸦卫’…就…就包围了镇国公府！说我们沈家通敌叛国！说那些密信…那些军械…都是我们沈家与北狄交易的罪证！颠倒黑白！栽赃嫁祸！”
张诚剧烈地喘息着，老泪纵横：“国公爷…国公爷当时就明白了！是魏渊！是魏渊这狗贼！他先下手为强！国公爷想反抗…想护着夫人和您…可…可他们早有准备！府中…府中不知何时混进了内奸！打开了后门…禁军如狼似虎…见人就杀！国公爷…国公爷他…为了让我们几个亲兵护着夫人和您突围…自己…自己…”他泣不成声，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林婉儿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那地狱般的夜晚，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喊，亲卫们绝望的搏杀…如同最锋利的刀，再次凌迟着她的心。
她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声音嘶哑地问：“张诚叔！那些证据！那些密信！还有我爹的奏章！在哪里？！”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只要能找到那些密信，就能钉死魏渊！
张诚努力平复着呼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大小姐…那些密信…在混乱中…被…被毁了！禁军冲进来…到处放火…混乱中…装密信的匣子…被…被一个黑鸦卫抢走…国公爷…国公爷拼死斩杀了那人…但匣子…掉进了火海…”
林婉儿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唯一的铁证…毁于火海？！
“但是！”张诚猛地抓住林婉儿的手腕，力道之大，如同铁钳，他眼中爆发出最后、最亮的光芒，“国公爷…国公爷他老谋深算！他…他早就预感魏渊不会善罢甘休！在截获密信后…他就…他就将其中最关键的一封…誊抄了一份！那封…有北狄左贤王金印和‘渊’字暗记花押的！原件虽毁…但…但誊抄件还在！”
峰回路转！林婉儿眼中瞬间燃起希望之火：“在哪里？！誊抄件在哪里？！”
张诚急促地喘息着，声音越来越低，眼神也开始涣散：“国公爷…他…他把誊抄件…藏…藏起来了…他说…这是最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己…绝不能现世…只有…只有他最信任的人…才知道地方…”
“什么地方？！张诚叔！快告诉我！”林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焦急地追问。
张诚的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最后的回忆，断断续续地说：“…在…在…府里…老地方…和…和‘虎符’…在…在一起…”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那只紧抓着林婉儿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留下最后一丝未能说完的遗憾。
“张诚叔！”林婉儿失声痛呼。
青黛立刻上前探了探张诚的鼻息，沉重地摇了摇头：“小姐…他…油尽灯枯了…”
静怡轩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火盆里炭火偶尔爆裂的轻响，和冷轩压抑的喘息声。
林婉儿缓缓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己没有了泪水，只剩下比万年寒冰更冷的决绝与肃杀。
她走到冷轩带来的那个油布包裹前，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一柄样式古朴、刀鞘斑驳的佩刀。刀柄处磨损严重，显然跟随主人多年。她缓缓抽出刀刃，寒光凛冽，刀身靠近护手处，刻着一个清晰的“沈”字！
这是陈海副统领的佩刀！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留给林婉儿最后的念想！
“府里…老地方…和‘虎符’…在一起…”
张诚临终的话在耳边回响。
虎符！沈家统兵的虎符！老地方…只有沈家最核心的人才知道的地方！
林婉儿的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宫墙，投向了帝都西北角那片被高墙封锁、被世人遗忘、被称作“凶宅”的断壁残垣——镇国公府旧址！
父亲…他把那份誊抄的、足以致命的证据，藏在了沈府废墟之中！藏在了象征沈家兵权、由父亲亲自保管的虎符所在之地！
希望，如同在灰烬中顽强闪烁的火星，再次点燃！
她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刀身，感受着上面仿佛残留着的、属于沈家忠魂的热血与不屈。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一字一句，如同立下血誓：
“爹，娘，陈叔，张叔…还有所有为沈家流尽热血的忠魂…你们等着。”
“我会回去！回到我们的家！”
“我会找到它！找到那份证据！”
“魏渊…萧景渊…你们的末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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