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我蠢！是我混蛋！” 压抑了七年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遏制。我几乎是嘶吼出声，泪水汹涌得更凶，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我看了那封信！就在那天晚上！中考结束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我看到你写的了！”
吼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去面对他即将到来的审判。
死寂。
车厢内的时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刮擦的单调噪音，一下，又一下，如同敲打在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
周阳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维持着那个逼视我的姿势，但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里，所有的情绪——愤怒、失望、探寻——都在瞬间凝固了。然后，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空白的愕然，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蔓延开来，覆盖了所有。
他看着我，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我这个人。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关节捏得死白，手背上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狰狞地凸起，微微颤抖着。
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被巨大、荒谬的冲击彻底击穿的茫然。仿佛长久以来支撑他的某个信念，某个用以解释所有冷漠和疏离的、坚固的基石，在我这句嘶吼出来的坦白面前，轰然倒塌。
“……你看了？”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彻底颠覆的、难以置信的震颤，“中考结束那天……晚上？”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像是在确认我是否在撒谎，又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颠覆了他所有认知的事实。
“对！”我用尽力气点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我看了！我看到了！‘林溪，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看到了……每一个字……”
我哽咽着，几乎无法继续。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钝痛撕扯着心脏。
“那你……”周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欺骗和愚弄的、尖锐的刺痛，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沉的恐慌，“那你为什么……为什么……” 他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和巨大的困惑，“为什么后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为什么整整七年……杳无音信？！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串的“为什么”，如同失控的炮弹，带着积压了七年的所有不解、委屈和愤怒，狠狠地砸向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背叛后的赤红和一片狼藉的废墟。
“因为我怕！” 在他失控的逼问下，我也彻底崩溃了，压抑了太久的真实想法脱口而出，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坦白，“周阳！我怕啊！”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样子？！” 我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激烈，“我是林溪！是老师捧在手心的年级第一！是所有人眼里只会读书、循规蹈矩的‘好学生’！而你……你是周阳！是整天睡觉、打架、被教导主任追着满校园跑的‘差生’！是老师天天挂在嘴边让我们离你远点的‘反面教材’！”
“我们……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当年那个被“优等生”身份牢牢禁锢的少女的恐惧和挣扎，“所有人！所有人都在看着！老师、同学、甚至……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知道我跟你……他们会怎么看我？！他们会觉得我疯了！觉得我自甘堕落！”
“那封信……”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疲惫和自嘲，“它像一颗炸弹！它告诉我，那个我以为和我完全不同世界的人，那个我以为只会恶作剧、只会惹是生非的人……他居然……他居然真的……喜欢我？”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凝固的、混合着巨大震惊和茫然的痛苦表情。
“它把我一首以来的认知……全打碎了！我……我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 巨大的无力感和迟来的清醒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我不敢回信……不敢找你……我甚至……不敢再去想！我只能把它藏起来！藏到最深的抽屉里！然后拼命地学习，拼命地考出去……好像只要逃得够远，逃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就能把那个混乱的、让我害怕的自己……还有那封信……一起丢掉！”
“我以为……”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苦涩，“我以为只要我装作不知道，只要我逃得够远……它就……就不存在了……”
话音落下，车厢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震耳欲聋的暴雨声。
周阳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所有的愤怒、质问、痛苦，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看着我，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那是一种被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真相彻底击垮后的失语。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我当年的沉默和逃离背后，那同样沉重而扭曲的枷锁——属于“优等生”林溪的、可悲又可笑的恐惧和傲慢。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干涩的气音。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力道，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用力而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微微颤抖着。
他慢慢地转回头，不再看我。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那一片混沌的、被暴雨彻底模糊的世界。侧脸的线条在流动的光影里，透出一种近乎虚脱的、被彻底掏空后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
沉默，如同冰冷的实体，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
只有雨刮器，还在不知疲倦地、徒劳地刮擦着车窗上汹涌的雨水，发出单调而绝望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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