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病房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此刻听起来如同敲打在神经上的倒计时，冰冷而清晰。
周阳的背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一座沉默而压抑的山峦。那件不合身的警用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宽阔的肩上，敞开着，无法完全遮蔽肩胛骨下方那若隐若现的、狰狞的鞭痕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他母亲那癫狂怨毒的诅咒余音，混合着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令人窒息。
他没有回头。
时间在令人心悸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刘助僵立在床边，脸色煞白，身体因刚才的惊吓和后怕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死死攥着手里湿透的纸巾，惊恐的目光在周阳沉默的背影和我惨白的脸上来回逡巡，大气也不敢出。
膝盖处被石膏和支架牢牢固定的剧痛，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似乎变得遥远而麻木。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周阳那沉默、孤绝、仿佛承载着整个地狱重量的背影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钝痛。那份文件……他父亲临死前留下的……被他母亲当众拿出的……指控他的……到底是什么？那后背上的鞭痕……与他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系？那句“欠我的”……到底指向什么深渊？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死死缠绕住摇摇欲坠的理智。
就在这时。
周阳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转过了身。
动作带着一种巨大的、仿佛背负着万钧之重的滞涩感。
昏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
那张脸，褪尽了所有血色，苍白得像一张被反复揉搓的旧纸。湿漉漉的碎发凌乱地黏在却紧绷的额角，雨水和灰尘的污渍混合着凝固的暗红血迹（嘴唇的伤口），在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如同地图般的痕迹。他的嘴唇紧抿着，唇线绷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
而他的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愤怒，没有羞耻，没有疲惫，甚至没有刚才面对他母亲时的冰冷死寂。
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黑洞般的……空洞和虚无。
那是一种被彻底碾碎、被命运反复嘲弄、最终放弃所有挣扎后的……彻底的、令人心悸的……放空。
他看着我，目光穿透我因剧痛和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穿透我眼中翻涌的惊疑和巨大的困惑，仿佛望向了某个更加遥远、更加虚无的尽头。那眼神里没有任何焦点，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被彻底焚毁后的、死寂的灰烬。
病房里冰冷的空气仿佛因他这空洞的目光而瞬间冻结。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
皮鞋踩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回响，在死寂的病房里如同惊雷。
刘助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不知所措。
周阳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了时光和血肉的滞涩感，落在了我那条被厚重石膏和冰冷支架牢牢固定、高高悬吊着的右腿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心疼，没有懊悔，没有关切。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与己无关的、被损坏的物品。
时间在空洞的目光和沉重的脚步声中凝固。
他走到了床边。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和刘助完全笼罩。他身上混合着雨水、灰尘、血腥和一种被绝望浸泡过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他微微低下头。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从我被固定的伤腿，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向上移动，扫过我因剧痛而冷汗涔涔的额头，扫过我死死咬住、失去血色的下唇，最终……定格在我因巨大恐惧和混乱而剧烈收缩的瞳孔上。
距离很近。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深处那片令人心悸的虚无，能感受到他冰冷而微弱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
他看了很久。
久到刘助的呼吸都因恐惧而彻底停滞。
久到心电监护仪的“嘀嗒”声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然后。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张开了口。
嘴唇因为干裂和凝固的血迹而粘连着，分开时带着细微的撕裂声。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像是砂轮在粗糙的石头上缓缓拖过，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奇异的平静，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沉沉地砸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林溪。”
他顿了顿，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你看。”
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锁着我的眼睛，声音没有任何波澜。
“……这世界……”
“……终于……”
“……公平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极其缓慢地、极其沉重地首起了身体。
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最后深深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的苍凉，看了我最后一眼。
然后，他猛地转身！
动作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不容置疑的决绝！高大的身影卷起一阵冰冷的风！
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这间病房！不再看病床上那个被剧痛和恐惧包裹的女人！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一步，又一步，踏着冰冷的地砖，走向病房紧闭的门！那件不合身的警用外套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肩背上那狰狞的鞭痕轮廓在惨白的灯光下一闪而逝！
“周律！”刘助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慌和一丝莫名的哀求，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周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回头。
他走到门口，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咔哒。”
门锁被拧开的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异常清晰。
他拉开门。
门外走廊惨白的灯光瞬间涌入，将他高大而孤绝的身影吞噬了一半，另一半依旧留在病房冰冷的阴影里。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适应那突如其来的光线，又仿佛在做一个最后的、无人知晓的告别。
然后，他一步跨出。
“砰。”
病房的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也彻底隔绝了那个沉默的、背负着地狱般伤痕和秘密的……周阳。
病房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刘助压抑的、带着巨大恐惧和后怕的啜泣声，以及……我胸腔里那颗被那句“公平了”彻底冻结、碾碎的……冰冷而空洞的心脏。
膝盖处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在死寂中疯狂啃噬。
(http://94xsds.com/book/837804-4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94xsd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