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窗外的雨停了,留下一种被抽空般的、令人心悸的寂静。老屋里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味、樟脑丸的刺鼻气息、血腥味(周阳咬破的嘴唇)和一种被绝望反复浸泡后的、冰冷的疲惫感。厚重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旧棉被如同沉重的茧,裹着我冰冷颤抖的身体,传递着微弱的、来自周阳体温的余温。膝盖处那撕裂般的剧痛,被那条用他湿透衬衫撕裂、拧成的冰冷布带死死压迫、固定着,尖锐的痛楚被强行压缩成一种沉闷的、持续不断的钝痛,如同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伤处。
沉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交织。
周阳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湿透的深灰色工字背心紧贴着贲张的胸膛和精壮的腰腹,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汗水混合着未干的雨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颈侧滑落。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一种巨大的负荷感,仿佛刚从一场生死搏杀中幸存下来。
昏黄摇曳的灯光,无情地照亮了他的左侧肩背。
那片区域,失去了湿透衬衫的遮蔽,狰狞地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纵横交错!深褐色的、如同被岁月风干的、扭曲盘踞的蜈蚣!至少七八道陈旧的鞭痕,如同残酷的图腾,深深烙印在他宽阔的背脊上!靠近脊柱的两道尤为清晰,凸起的边缘带着细微的、仿佛被反复撕裂又强行愈合的锯齿状痕迹,在阴影的勾勒下,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屈辱。
我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那片狰狞的伤痕上。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恐惧尚未散去,胃里再次翻江倒海,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膝盖的钝痛似乎都被这视觉的冲击暂时麻痹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缓慢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钝痛。
是他父亲。
那个在灵堂上挂着肃穆遗像、被无数人追悼的、威严的周氏掌舵人。
那个……用鞭子抽打自己亲生儿子后背的男人。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荒谬感,比任何言语都更残酷地揭示了周阳那冰冷外壳下所掩盖的、血淋淋的过往。那挺首的、拒人千里的背脊,那深不见底的眼神,那在绝望中爆发的嘶吼和卑微的乞求……似乎都找到了源头。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周阳低垂着头,湿漉漉的碎发完全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留下一个紧绷的下颌线。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维持着那个瘫坐的姿势,一动不动。肩背上那些狰狞的伤痕,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沉默的控诉。
他不再看我,也不再试图掩饰。那是一种被彻底剥光、被命运踩在脚下、只剩下麻木疲惫的……认命般的姿态。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沉重的喘息中缓慢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
周阳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旧报纸。雨水干涸的痕迹混合着凝固的暗红血迹(嘴唇的伤口),在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不再翻涌惊涛骇浪,也不再凝结寒霜,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巨大疲惫彻底掏空后的……死水般的平静。
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越过裹着我的厚重棉被,落在了几步之外、那张布满灰尘的旧书桌上。
桌上,那台屏幕碎裂、被摔在水泥地上的笔记本电脑,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旁边,是那个装着凝固栗子的玻璃罐,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微的、琥珀色的光。
并购案。
时限。
反馈意见。
这几个冰冷的、属于“周阳律师”世界的词汇,如同沉入死水潭底的巨石,缓慢地、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重量,重新浮现在他死寂的眼底。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的艰难,撑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试图站起来。
动作带着巨大的滞涩感,湿透的工字背心紧贴着宽阔的背脊,清晰地勾勒出那几道鞭痕随着肌肉发力而微微绷紧的轮廓,显得更加狰狞。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然后,他沉默地、一步,又一步,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张旧书桌。高大的身影在昏黄摇曳的光线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将那狰狞的伤痕更深地隐藏进背影的黑暗里。
他拿起那台屏幕碎裂的笔记本电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掀开屏幕,碎裂的蛛网纹路下,屏幕竟然还亮着微弱的光。他输入密码,动作缓慢而准确。
冰冷的蓝光映照着他面无表情、苍白疲惫的脸。
他点开了邮箱。
来自刘助理的邮件,带着那个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凌晨两点”时限,静静地躺在未读列表的最顶端。
周阳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邮件标题上,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周阳律师”的锐利光芒在凝聚。那光芒冰冷、疲惫,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强行榨取出最后一丝能量的、近乎自毁般的专注。
他坐了下来,坐在那张落满灰尘的旧木椅上。背脊挺首,尽管这个动作似乎牵扯到了背后的旧伤,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他无视了那台屏幕碎裂带来的视觉障碍,无视了指尖因为寒冷和脱力而细微的颤抖。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沉重的、却无比坚定的力量,敲击在冰冷的键盘上。
“哒……哒……哒……”
缓慢而清晰的敲击声,在死寂的老屋里突兀地响起,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冰冷的空气,也敲打着我混乱而剧痛的心脏。
他不再看我。不再关注那裹在厚重棉被里、因剧痛和寒冷而颤抖的身体。不再理会背后那狰狞的、无声控诉的伤痕。
此刻,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强行凝聚在那块碎裂的屏幕上,凝聚在那份充满了陷阱的补充协议草案上,凝聚在那个迫在眉睫的、凌晨两点的时限上。
昏黄摇曳的灯光下,那个坐在旧书桌前、背脊挺首、肩背上鞭痕狰狞、对着碎裂屏幕专注工作的湿透背影,构成了一幅无比诡异、无比割裂、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毁灭性力量的画面。
冰冷专业的律师周阳,再次从绝望的废墟里,用伤痕累累的脊梁,强行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硬壳。
窗外的死寂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更衬得老屋里那缓慢而坚定的键盘敲击声,如同某种悲壮的、走向既定结局的……倒计时。
膝盖处的钝痛如同永不停止的背景噪音,在沉重的棉被下持续发酵。我的目光,却无法从那挺首的、布满伤痕的背影上移开。那敲击键盘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冰冷而残酷。
突然——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有力的敲门声,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猛烈地撞击着老旧的、深绿色的铁门!在死寂的老屋里掀起巨大的声浪!
“林律?!周律?!你们在里面吗?!开门!开开门!我是刘助理!”
门外传来刘助焦急万分、带着巨大喘息和恐慌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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