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换我追你！”
周阳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沙哑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同滚烫的岩浆，狠狠砸碎了老屋里凝固的、混合着死亡与尘埃的死寂。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烙印在昏黄摇曳的空气里，也深深烙进我骤然失重的心脏。那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他最后那句宣言在轰鸣、在回荡——“换我追你”……“换我追你”……
昏黄的光晕里，他高大的身影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刚才那句话己经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那只死死攥着玻璃罐的手，指关节捏得死白，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在湿透的白衬衫下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
他不再看我，而是死死地、近乎贪婪地盯着罐子里那些凝固在深琥珀色时光里的糖炒栗子。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积压了七年的孤勇与不甘，是迟来的、被生死彻底淬炼的顿悟，是巨大的懊悔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光亮的偏执。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窗外沉闷的雨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遥远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老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弥漫的灰尘和樟脑气息中交织碰撞。膝盖处的剧痛似乎也被这巨大的震惊暂时麻痹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初三那年冬天……第一场雪……城东新开的炒货店……排了好长的队……
尘封的记忆碎片，被他嘶哑的话语狠狠撬开，带着初雪的清冽和炒货店门口蒸腾的、甜腻的白雾，汹涌而至。那个穿着臃肿羽绒服、冻得鼻尖通红的少年周阳，呵着白气，将一包滚烫的、油纸包裹的糖炒栗子塞到我怀里，笨拙地说：“快吃，趁热才甜……”
那时的他，眼神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毫无阴霾的骄傲和笨拙的温柔。
而此刻，站在昏黄灯光下、浑身湿透、眼神破碎、捧着一罐凝固了七年时光的栗子的男人……还是他吗？
一股巨大的酸楚，如同海啸般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起，瞬间冲垮了所有摇摇欲坠的堤坝，狠狠撞上喉咙！视线在瞬间被汹涌而来的热意彻底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试图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压回去，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身下冰冷的木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这细微的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周阳猛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如同被烫到一般，瞬间从玻璃罐上移开，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惊惶的紧张，锁在我泪水决堤的脸上。昏黄的光线下，他布满血丝的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痛苦荒原里，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破碎的、被砂轮磨砺过的气音。
下一秒，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巨大的情绪洪流，高大的身体猛地踉跄了一下！
“咚！”
他单膝重重地、毫无预兆地跪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的老屋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那只紧握着玻璃罐的手，因为脱力和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着，罐子几乎要脱手而出！他另一只手猛地撑住地面，才勉强维持住没有彻底倒下。湿透的衬衫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背脊，勾勒出紧绷到极致的肌肉线条。他低着头，湿漉漉的额发完全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撑在地上的那只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深深抠进冰冷的水泥地面，手背上青筋暴起，混合着雨水和灰尘，一片狼藉。
他剧烈地喘息着，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一种被巨大痛苦撕裂的、压抑到极致的哽咽。那声音低沉而破碎，如同濒死的困兽在喉间翻滚的悲鸣，沉重地敲打着冰冷的空气，也狠狠敲打在我被泪水浸泡的心脏上。
“周阳……”喉咙里终于挤出了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哭腔。
跪在地上的身影猛地一僵！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额前湿透的碎发凌乱地黏在脸上，雨水混合着不知是汗水还是其他什么的液体，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在昏黄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无助、绝望……以及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近乎乞求般的……确认。
他看着我，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是那样死死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在无边黑暗和冰冷雨夜里，唯一能抓住的、即将熄灭的微光。
那只撑在地上的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那只沾满了雨水、灰尘和冰冷水泥屑的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勇气，朝着我垂落在身侧、同样冰冷僵硬的手，极其缓慢地伸了过来。
指尖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带着肉眼可见的迟疑和恐惧，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幻梦。
就在他的指尖，带着冰冷的湿意和细微的颤抖，即将触碰到我同样冰冷的手指时——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了浓稠的雨夜！瞬间将老屋映得一片雪亮！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如同天神的怒吼，轰然炸响！
巨大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老旧的楼房都似乎在这天地之威中微微震颤！天花板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强光，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们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周阳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瞳孔骤然收缩！
而我，也被这惊雷骇得身体猛地一颤！膝盖处那被暂时麻痹的剧痛，在这剧烈的惊吓下瞬间爆发！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钢针同时刺入骨髓！痛得我眼前一黑，身体无法控制地向前栽倒！
“呃啊——！”
短促的痛呼脱口而出！
就在身体即将失去平衡、重重摔向冰冷水泥地的瞬间——
那只僵在半空、沾满污渍的手，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凶狠，猛地探出！一把死死地攥住了我因剧痛而屈起的、受伤的右腿膝盖下方的小腿！
滚烫！粗糙！带着湿滑的雨水和冰冷的灰尘！巨大的力道瞬间传来！阻止了我下坠的趋势！
剧痛和惊吓的双重冲击让我瞬间窒息！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泪水瞬间浸透鬓角！
周阳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攥着我的小腿，另一只手依旧撑着地面维持平衡。他猛地抬起头，惨白的闪电光芒照亮了他写满了惊惧和巨大恐慌的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里面翻涌着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后怕！
“腿……”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撕裂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你的腿……！”
他攥着我小腿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传递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恐慌。那滚烫的温度和他眼中翻涌的惊惧，比窗外的惊雷更猛烈地撞击着我的灵魂。
雷声的余威在耳畔隆隆作响，闪电的光芒在窗棂上残留着冰冷的轨迹。
我们僵持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攥着我受伤的小腿，另一只手撑着地，像一头负伤后依旧死死守护着什么的困兽；我则因剧痛而身体前倾，一只手无意识地撑住冰冷粗糙的凳子边缘，另一只手……在身体失衡的瞬间，本能地、死死地按住了他紧攥着我小腿的那只……滚烫、粗糙、沾满污渍的手背上！
肌肤相贴！
冰冷与滚烫！剧痛与恐慌！绝望与那刚刚被宣告的、惊世骇俗的“追求”！
所有的一切，在这被雷声撕裂、又被昏暗灯光勉强缝合的死寂老屋里，在这弥漫着死亡尘埃和陈年栗子凝固甜香的空气中，轰然碰撞！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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