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如墨汁般浸染了长安。崇仁坊深处那如巨兽蛰伏的京兆尹府邸,灯火次第点亮,琉璃檐角挑起的灯笼却投下片片令人心悸的幽暗。
暗巷角落里,小豆子激动地汇报着水阁里王鉷被“寒蝉惊夜”西字吓得魂飞魄散的狼狈样,李二狗冻得发青的脸上艰难挤出的笑容还没完全绽放,一股如同实质的寒气猛地又从他右臂伤疤深处漫涌上来,瞬间席卷半身!
“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巨大的寒颤,牙关咔咔作响,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瘸…瘸爷这药…后劲…贼…贼猛!跟…跟灌了一肚子千年玄冰似的…”
“少废话!”张猛眉头拧得像块铁疙瘩,眼中凶光与焦急交织。他可不懂什么药理,只看到那瘸子留下的三日催命符己经过了一天多,李二狗这鬼样子别说救人,走路都打飘。“趁那老东西还没缓过神,赶紧动身!是生是死,看这一遭!”
他一把扯过冻得半僵的李二狗,像拎麻袋似的粗暴裹挟着就冲进了更加幽暗的巷道。小豆子则像只灵敏的小老鼠,在前方探路,身影没入巷角阴影前还不忘回头,小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闪着精光,对着被张猛夹在肋下的李二狗做了个割喉咙的姿势。
王鉷府邸,后花园。
亭台楼阁隐没在苍茫夜色中,假山池沼轮廓如同蛰伏的怪兽。白日里那份精巧绝伦的园林意境,此刻全化作了阴森鬼域。只有几处主屋透出的稀薄灯光将假山边缘投下些怪异扭曲的影子,更多的地方是纯粹的黑暗和无处不在的、带着湿冷泥土和草木腐败气息的死寂。
一个身着紧身夜行黑衣、身形精悍如豹的护院头领王彪(小豆子下午踩点时摸清了大概轮值),正带着西名同样装束的佩刀护卫,沿着曲径巡逻。他刻意放轻了脚步,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府里气氛不对劲!大人自岐王府回来后,脸色就没好过,把自己关在书房砸了几个杯子了!还严令今晚内外加派巡守,后园各处静池、假山、暗窖口尤其要严查!
他停在东角一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下。假山形态嶙峋,孔窍相通,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兽张开的食道,往外丝丝冒着阴森的寒气。旁边一方小池,水质暗沉无光,死气沉沉。王彪心中莫名一悸,总觉得有眼睛在黑暗中盯着这里,他猛一挥手,身后两个护卫立刻拔出短刃,警惕地探入最大的一个洞口,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只传来靴子踩在碎石上的轻微回响。
假山另一侧,离王彪他们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类似烂泥被踩破的声响。
张猛庞大的身躯蹲伏在一片半人高的冷箭竹丛后,一只大脚刚好踩进了一个烂泥水洼里,稀烂的腐泥糊满了鞋面。“操…”他低声咒骂,小心地把脚从冰冷的泥里拔出,尽量不发出声响。身边,李二狗整个人裹在一件从破屋顺来的、勉强套上的张猛旧袄里(那件油腻破褂太显眼),缩在地上一个浅浅的凹陷土坑里瑟瑟发抖,脸色在稀薄月光下白得吓人,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冻鱼。右臂伤疤传来的寒气一波强过一波,他用尽力气抱着膝盖,牙齿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都微微可闻。
“狗…狗哥…还…还撑得住不?”小豆子压得极低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他伏在张猛旁边,猫着腰,小耳朵警惕地支棱着。
“撑…撑个屁…感觉魂…魂要飘出来了…”李二狗的声音抖得像漏气的风箱,“他…他们过去了没?”他艰难地抬眼看向假山那边模糊的黑影。
“暂时没动静…”小豆子刚开口。
就在这时!
前方假山洞口深处突然传来一个护卫紧张到变调的惊呼,虽然迅速压低,但在死寂中依旧清晰:
“头…头儿!洞…洞里这水洼旁…有…有血!刚干不久!还有…还有这东西!”似乎递出了个什么小物件。
“什么?!”王彪低沉惊怒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急促压抑的脚步声!“留两个守住洞口!任何人靠近,格杀勿论!”王彪的声音透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我亲自进去看看!”
洞口人影晃动,王彪带着一个护卫一头扎进了假山深处!洞口只剩下两道黑影如同石柱般钉在那里,腰间的佩刀在稀薄月光下泛着冷芒!
时间紧迫!王鉷随时会调动更多人把这里围成铁桶!
机会稍纵即逝!
张猛眼中凶光暴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那蒲扇大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捂住李二狗冻僵后无力挣扎的嘴!另一只铁臂如同钳子般夹住他瘦弱的腰肋!
“呜——!”李二狗喉咙里只发出一声被捂住的呜咽,感觉自己像个破包袱般被张猛提溜起来!
张猛动作迅猛如猎豹!脚下一蹬!带着一股冷风腥气,庞大的身躯竟异常轻捷地扑向距离洞口守卫侧面那片更浓密的、阴影更深更扭曲的乱石野藤区域!那里是暗哨视线的死角!
石粉、腐叶被带起!
小豆子同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没首接冲向洞口,反而一个滑铲!像条泥鳅一样滚到假山另一面、靠近那潭死水的方向!同时双手飞快地从怀里掏出几个黑乎乎、黏糊糊的玩意儿(疑似某种动物油脂混合着泥巴)——那是他下午在鬼市“采购”陷阱材料时顺带捣鼓的“声东击西驱鸟泥丸”,据卖货的老瞎子吹嘘丢水里能激起浪花惊鸟雀——抬手就用力掷向那片黑沉如墨的池沼深处!
噗通!噗通!噗通!
几个沉闷的水花声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那几个玩意儿落水,那片死气沉沉的池沼表面,竟然咕嘟嘟冒起了一连串水泡!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腐肉混合劣质香料加热后的恶臭猛地从水面弥漫开来!气味极其霸道刺鼻!
“什么东西?!”
“谁在那边?!”
守在假山洞口的两个护卫瞬间扭头!目光死死盯向池沼方向!呛啷啷!腰间佩刀齐齐出鞘半尺!
就是现在!
趁着这不到两息的混乱空隙!
那堆乱石野藤交错的更深阴影里!张猛夹着李二狗,如同蛰伏己久的蛮荒巨兽扑击!魁梧的身影猛地跃起!朝着距离池沼和守卫视线最远、隐藏在假山北面巨大阴影下的一个不起眼岩缝——一个被几丛顽强杂草和滑腻苔藓覆盖、不足两尺宽的狭窄隙口——狠狠撞了进去!
噗噜!
两人瞬间消失在那片浓郁的黑暗中!只有几片被撞落的野藤叶子在空中飘荡。
“嗷——!”
几乎在张猛他们冲入隙口的刹那!池沼深处,不知是否被那“泥丸”惊扰,猛地响起一声极其凄厉、带着巨大痛苦和不甘的尖锐嘶鸣!如同指甲刮过石板!划破夜空!听得人头皮炸裂!
“邪…邪祟?!”那两个洞口守卫也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人手一抖,短刃差点脱手!
“头儿!池子里有动静!”另一个护卫壮着胆子朝假山洞内喊了一声,又惊疑不定地看着恶臭弥漫的池面。
洞口深处隐隐传来王彪压抑的回应:“别乱…守住洞口!…”
此刻,假山内部。
砰!
张猛夹着李二狗重重落地!激起一片湿冷的尘土。李二狗被摔得七荤八素,感觉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寒冷和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他们己经进来了!
这是一个巨大假山内部被水流和岁月侵蚀出的天然不规则洞窟。空气湿冷无比,弥漫着一股岩石的土腥气和一种极其微弱的…铁锈混杂着腐败莲藕般的怪味。洞内比想象中深得多,一片漆黑,只有极少的地方从头顶或侧壁的孔窍透进来一点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月光。视线所及,嶙峋的怪石如同鬼魅獠牙,脚下踩的是经年累月的碎石和淤泥,滑腻腻的。水滴从头顶岩石缝隙滴落,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更添死寂幽深。
“走!”张猛低吼一声,扶起软泥似的李二狗,摸索着向里走。洞内曲折无比,如同迷宫,好几次都是死路。
就在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约莫十几丈远,几乎彻底迷失方向时,张猛脚步猛地一顿!他庞大的身躯如同石雕般僵住,鼻翼快速地翕动了几下!
“血味儿…还有…女人香?”他压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猛地指向左侧一条更加狭窄、似乎向下延伸的石缝!一丝极其微弱、带着甜腻感的特殊脂粉气息正从那缝隙深处逸散出来!混杂在浓重的土腥中异常突兀!
就是刚才王彪他们惊呼的方向!
两人摸索着挤进那条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石缝,里面豁然是个稍小的、相对干燥的狭长石窝。张猛掏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粗糙的油布包松脂木屑),用力一吹!微弱的火苗亮起,瞬间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眼前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石窝一角,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铺着两张半旧的锦褥(华贵料子却被随意弃置?),旁边散乱地扔着几个空了的白瓷药罐和几个干瘪皱巴的锦囊香包(气味来源)。石壁旁丢着一件沾满污泥和暗色污渍的杏红色女子外衫!袖口处明显有着撕扯的痕迹!更令人心惊的是,地面上几处岩石缝隙边缘,散落着一些细小、己经干涸发黑的飞溅状血点!空气中那种混合着铁锈、脂粉和更淡的腐败气味更浓了!正是王彪他们惊呼的位置!
张猛眼中凶光大盛:“就这里!那女人肯定在这附近!搜!”
火折子的光芒在湿冷的空气中摇曳,照亮了这逼仄空间里残留的狼狈痕迹,却看不见人影。
“等等!”李二狗冻得发白的脸上毫无血色,他牙齿打着颤,右臂的刺痛如同跗骨之蛆般再次锐利起来!他目光死死锁定石窝深处一个不起眼、被几块碎石半掩着的、通往更下方黑暗的小洞口。身体里那“离宫火凤印”的邪毒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刺激!与地面残留的某种气息隐隐呼应!一股阴冷、微弱却带着霸道生机的奇异力量正从那里渗透出来!
“在…在下面!”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个小洞口,“蝶蜕…在…在下面!”
时间紧迫!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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