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恒通商行。
三层高的楼阁，飞檐斗拱，朱漆大门，门口两座石狮子威风凛凛，单看这门面，便己将宁远县九成九的铺子比了下去。门前车水马龙，伙计们进进出出，搬运着各色货物，一片繁忙景象。
林凡站在街角，隔着人群遥遥望去。
他没有靠近。王大富的提醒很明确，这里是李家的眼睛和耳朵，自己这张脸如今在县城里太过扎眼，贸然过去只会打草惊蛇。
只看了一眼，他便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庞然大物。这是恒通商行给他的第一印象。财力雄厚，人手众多，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宁远县上空。要对付这样的存在，单凭县令张敬德的看重和自己“诗仙”的虚名，无异于以卵击石。
终究，还是要靠自身的力量。
回到那座略显冷清的宅院，林凡关上院门，将外界的喧嚣与算计尽数隔绝。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银泻地。
书房内，林凡没有点灯，只是静静地坐在桌案前。他闭上双眼，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放着法场上的情景。
那种感觉……浩瀚、磅礴，仿佛天地都握于掌心。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力量。
他将其称之为——文气。
自那日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流在体内沉寂着，如同沉睡的蛟龙。平日里，它蛰伏不动，只有当自己心神高度集中，思索诗文时，才会略微活跃。
如何才能主动驾驭它？
林凡首先想到的，便是那首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将进酒》。
他放缓呼吸，摒除杂念，心神沉入一片空明之境。而后，诗句如同烙印一般，在脑海中逐字亮起。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随着第一句诗的默念，体内那股沉寂的文气，仿佛听到了号令，微微一颤。
有门！
林凡心头一振，继续凝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文气开始缓缓流动，像一条温顺的小溪，在他的经脉中游走。起初，这感觉十分舒适，如温水浸泡，浑身上下的疲惫都消散了。
他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一遍又一遍地默诵着诗文，引导着那股气流在体内循环。
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这种温和的流动。他想要更多，想要触及那日法场上，引动天地之力的真正核心。
他的意念变得更加专注，试图强行催动那股文气，让它变得更汹涌，更澎湃。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当念及此句时，他猛地加大了精神力的灌注。
轰！
脑子里仿佛有根弦骤然绷断。那股原本温顺的文气瞬间失控，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他的脑海中横冲首撞。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源自神魂深处的撕裂感。林凡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感觉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搅动他的脑浆。
视野一片漆黑，耳边是尖锐的嗡鸣。
这便是力量的反噬？
他强忍着几欲昏厥的冲动，死死咬住牙关，一丝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放弃吗？
一个念头闪过，只要他现在散去心神，这股反噬之力便会渐渐平息。
但另一个念头却更加执拗。
李家的威胁，刘正风的信，恒通商行的压迫感……一幕幕在剧痛的脑海中闪现。若无力量，他依旧是那砧板上的鱼肉，所谓的“诗仙”名号，不过是风中残烛，一吹就灭。
不能退！
林凡的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劲，那是对敌人狠，更是对自己狠。
他没有再试图强行控制那股狂暴的文气，那只会让反噬更严重。剧痛中，他反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将进酒》的意境。
不再是单纯的文字，而是画面。
是李白站在黄河边，看浊浪滔天，一往无前的豪迈。
是面对时光流逝，青丝白发，依然笑对人生的旷达。
是“会须一饮三百杯”的狂放，“与尔同销万古愁”的洒脱。
他的心神，渐渐与诗意相合。他不再是驾驭者，而是同行者。他不再试图束缚那条“溪流”，而是化身其中，与它一同感受那份奔腾与豪情。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股在他脑海中肆虐的文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理解”，渐渐平息了狂暴。它不再是冲撞，而是开始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缓缓旋转。
头痛如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紧接着，那股旋转的文气猛地向下沉去，不再局限于经脉，而是如同一场春雨，瞬间浸透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嗡——”
林凡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被投入了一座温暖的熔炉。
骨骼在轻微地震颤，发出细密的声响。
血肉在贪婪地吸收着这股能量，变得更加坚韧凝实。
皮肤表面，一层细微的、带着些许腥味的灰黑色杂质，正从毛孔中缓缓渗出。
文气淬体！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心中。
他明白了。
文道修行，第一境为“识文”，能以诗文感悟天地，引动一丝文气。这是基础，是敲门砖。
而当文气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由内而外，温养己身，洗筋伐髓，此为“明理”之境。
明悟己身之理，明悟天地之理。
这是一个质的飞跃。
整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当最后一丝文气融入西肢百骸，林凡缓缓睁开了眼睛。
刹那间，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
窗外，原本只能看见一团模糊轮廓的槐树，此刻每一片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月光下，甚至能看到叶片上停着的一只小小的飞虫，正在抖动着它那薄如蝉翼的翅膀。
耳朵里，能听到远处更夫的梆子声，能听到邻居家院子里传来的轻微鼾声，甚至能听到自己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依旧是那双读书人的手，手指修长，但皮肤下的青筋似乎隐去了不少，掌心多了一份温润的玉色，指节间蕴含着一股内敛的力量。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院中。
随手拿起墙角一块用于垫桌脚的青石砖，约有十来斤重。过去的他，拿起来都有些费力。
此刻，他只是单手将其拿起，稍一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坚硬的青石砖竟在他掌心裂开，碎成了几块。
林凡看着手里的碎石，怔住了。
这……还是我吗？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中充满了力量感。随即，他试着打了一套后世烂大街的太极拳，招式依旧是那个招式，但一招一式之间，虎虎生风，再无半分以前的虚浮无力。
他甚至感觉，若是此刻再遇上那日要抓他的几个衙役，自己赤手空拳，或许也能斗上一斗。
这不仅仅是身体素质的提升，更是精神层面的蜕变。他的思维转动速度比以前快了数倍，许多之前想不通透的关节，此刻豁然开朗。
原来，这才是文气的真正用法之一。
它不单单是用来写诗作词，惊艳世人。它更是修行者安身立命的根本，是通往更高境界的阶梯。
“文能载道，亦能强身……”林凡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精彩。
他忽然咧嘴一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李家？恒通商行？
等着吧。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抬起头，看向府城所在的方向，目光平静而深远。这一刻，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强烈的念头。
去府城，甚至去那更广阔的京城看一看。
他想知道，这文道之路的尽头，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而那所谓的“文武双修”，又是否真的可行？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向他缓缓展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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