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县衙后堂的肃穆与沉寂。
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切出几道光柱，照在林凡身上。他身上的枷锁未去，只是从死囚变成了待审的疑犯。方才引动天地异象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此刻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强撑着，知道眼下才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堂上端坐一人，正是县令张敬德。他换下了一身便服，穿着青色的官袍，头戴乌纱帽，神情不再是方才的激动，而是换上了一副审视的、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林凡，你可知罪？”张敬德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这熟悉的开场白让林凡心里咯噔一下。他抬起头，迎上张敬德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学生不知何罪之有。”
一旁的李承泽早己按捺不住，尖声叫道：“大胆刁民！你勾结山匪，证据确凿，铁案如山！张大人，此獠巧言令色，又懂些妖法，切不可被他蒙骗！理应立即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张敬德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说：“李监斩，这里是县衙公堂，不是菜市口。本官如何审案，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一句话把李承泽噎得满脸通红，却又发作不得。他毕竟只是个监斩官，品级远在县令之下，若非背后有李家撑腰，他连踏入这后堂的资格都没有。
张敬德不再理他，目光重新落回林凡身上：“《将进酒》……好一个《将进酒》。本官读过不少诗书，却从未听过如此豪迈奔放之作。你且说说，此诗真是你临死前所作？”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这是在试探林凡的底细。若林凡真是文曲星下凡，那自然对答如流；若只是碰巧背了一首前人遗作，必然会露出马脚。
林凡心中了然，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第二场考验。他躬身道：“回大人，正是学生所作。身临绝境，过往种种浮现眼前，一时有感而发，倒让大人见笑了。”
“见笑？哈哈哈……”张敬德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此诗若只能算见笑，那天下九成的诗人都该无地自容了。只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此等气魄，不像是你这般年纪的寒门学子能有的。你师从何人？”
这个问题更加刁钻。原身林凡的老师只是个普通的乡下秀才，根本教不出这种水平。
林凡脑中念头飞转，从容答道：“学生并无名师，若说真有老师，那便是这天地山川，浩瀚书海。至于气魄，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世间俗物，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诗的来源，又暗合了方才的处境。
张敬德眼中的审视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欣赏。他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
李承泽见状急了，再次跳出来：“张大人！休要听他胡言乱语！他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圣旨在此，斩立决！您若再姑息，便是违抗圣意，李家……”
“够了！”张敬德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李承泽！”他厉声喝道，“本官再说一遍，这里是宁远县公堂！本官乃朝廷亲封的七品县令，在此地，本官的命令就是法！你说他罪证确凿，那为何又能引动文气，天降金光？此事处处透着蹊跷，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草率杀人，他日史书记载，我张敬德岂不成了残害贤才的昏官？”
李承泽被他一番话训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想搬出李家，却被张敬德用“官法”和“史书”堵了回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张敬德冷哼一声，转向林凡，语气缓和了些许：“林凡，本官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本官自己一个机会。但这桩案子卷宗齐备，人证物证俱在，要想翻案，绝非易事。”
林凡心中一动，知道转机来了。他立刻接口道：“大人明鉴！学生所求，并非无罪开脱，只求一个公正审理的机会！所谓人证，不过是屈打成招；所谓物证，更是凭空捏造。只要大人肯重审，学生自信能找出其中破绽，还自己一个清白！”
“好！”张敬德站起身，在大堂内踱了几步，最终停下，目光如炬地看着林凡，“本官就信你一次！”
他转向一旁的衙役，下令道：“来人！将林凡身上的死囚枷锁去了，换上普通镣铐，押入县衙大牢，听候再审！此案，由本官亲自重审，所有卷宗证物，即刻封存，移交后堂！”
“大人，不可！”李承泽发出绝望的嘶吼。
张敬德根本不理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李监斩，你的差事己经办完了。菜市口的烂摊子，还等着你去收拾。送客！”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请”着李承泽往外走。
“张敬德！你……你敢得罪我们李家，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给我等着！”李承泽的咒骂声越来越远，首至消失。
大堂内恢复了平静。
林凡身上的沉重木枷被取下，换上了一副轻便些的手铐脚镣。虽然依旧是阶下囚，但脖子和肩膀上传来的轻松感，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精神上的弦一松，疲惫感再次袭来，但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衙役押着他向大牢走去。路过张敬德身边时，张敬德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在大牢里，先保住命，别的，等我消息。”
林凡心中一凛，深深地看了张敬德一眼，拱手道：“多谢大人。”
他被押入了阴暗潮湿的大牢。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林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体内精神力的缓慢恢复。
他开始复盘今天发生的一切。从菜市口的绝望，到《将进酒》的惊天逆转，再到公堂上的唇枪舌剑。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张敬德……这个县令，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爱才不假，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寒门学子，就敢公然顶撞在青州府一手遮天的李家，这背后必然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是在拿自己当棋子吗？还是说，他与李家本就有旧怨，正好借此机会发难？
林凡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自己从一个必死的棋子，变成了一颗或许能搅动风云的活棋。
而活下去，就有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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