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张敬德那晚长谈之后，林凡的日子便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时钟。
卯时起，诵读经义，将那些诘屈聱牙的古文一遍遍烙印在脑海里。午后，研习策论，尝试着用这个时代的思维框架，去包装自己那些超前的见解。入夜，则在灯下临摹法帖，一笔一划地磨炼着自己的耐心与专注。
那箱张敬德所赠的书，他视若珍宝，几天下来，指尖己经沾染了淡淡的墨香，那是一种让他心安的味道。
诗仙的狂热名头，在宁远县这块不大的地方，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从沸腾逐渐冷却到了温吞。百姓们见了他，依旧会投来敬畏和好奇的目光，但至少不会再像最初那样，把他当成珍稀动物一样围观了。
这一日，林凡决定前往县学。
张敬德的文牒己经送来，他如今的身份是县学里的一名附学生。虽说离县试只剩不到两月，但提前去熟悉一下环境，拜会一下那位古板的刘教谕，总是没错的。
换上一身半旧不新的儒衫，林凡将几本书用布巾包好，推门走进了初秋的阳光里。
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林凡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具身体里日渐充盈的生机。文气的滋养是真实不虚的，不仅让他精神，连带着这副原身有些孱弱的躯体，也变得轻快有力。
“哟，这不是咱们的林大才子吗？”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斜刺里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林凡循声望去，只见三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摇摇晃晃地堵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是个满脸麻子的壮汉，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转，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听说林才子在法场上念首诗，天上就掉金子，不知是真是假？”麻脸汉子怪笑着，朝地上吐了口浓痰，“兄弟们最近手头紧，要不林才子再给咱们念一首，也让哥几个开开眼，弄点酒钱花花？”
他身后的两个地痞立刻跟着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周围的行人和商贩们纷纷侧目，一些人认出了林凡，低声议论着，却没人敢上前。这几个地痞是城东有名的无赖，平日里鱼肉乡里，寻常百姓根本不敢招惹。
林凡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知道，麻烦来了。李家的报复，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上不了台面。
这种手段极其恶心。你若跟他们动手，便失了读书人的体面，正中下怀；你若忍气吞声，他们便会变本加厉，当众羞辱你，让你名声扫地。对于一个即将参加科举的学子来说，名声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
“让开。”林凡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让开？”麻脸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凑到林凡面前，一股酒气混杂着口臭喷涌而来，“小子，你他娘的跟谁横呢？信不信老子把你这身皮扒了，让你光着屁股游街！”
说着，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林凡的衣襟抓来。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林凡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在那只脏手即将触碰到他衣襟的瞬间，他嘴唇微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吐出一句话。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三个地痞的心口上。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天地异象。
但那为首的麻脸汉子，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转而被一种极致的恐惧所取代。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瘦弱书生，而是一头洪荒猛兽！一股冰冷、威严、不容侵犯的气息，如泰山压顶般将他笼罩，让他浑身的骨头都在哀鸣，双腿一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身后的两个同伙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物击中，眼前金星乱冒，站立不稳，接连摔倒在地，狼狈地滚作一团。
整个街道，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没看到林凡动手，甚至没看到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地痞，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跪了、倒了。
这是什么手段？妖法吗？
不，读书人都知道，这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是文气！
林凡迈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麻脸汉子。他的影子，将对方完全覆盖。
“李家的酒，好喝吗？”
依旧是平淡的语气，听在麻脸汉子的耳朵里，却不啻于催命的阎罗之音。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窒息，裤裆里一阵温热，竟是当场吓尿了。
“我说！我说！是……是李家东院的王管事！”麻子脸再也扛不住这股精神上的碾压，竹筒倒豆子般的全招了，“是王管事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让我们来……来找您的晦气，撕烂您的衣服，让您在县试前出个大丑，当不成秀才……”
话音一落，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又是李家！真是阴魂不散！”
“太无耻了！明着斗不过林公子，就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报官！必须报官严惩！”
百姓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唾骂声如潮水般涌向地上那三个软骨头，也涌向了那个己经人去楼空的李家大宅。
林凡没再看他们一眼，收回了那缕外放的文气。
那三个地痞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上旁人的指指点点，哭爹喊娘地钻进人群，眨眼就没了踪影。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林凡整理了一下并无半点褶皱的衣衫，对着周围拱了拱手，算是致谢，随后便在众人敬畏交加的目光中，继续朝县学的方向走去。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他反倒不急了。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复盘。
这次的文气运用，比之菜市口那次，控制得精妙了许多。不再是毫无节制的爆发，而是凝成一线，如针刺，如锤击，首攻对方心神。这证明，文气是可控的，是可以通过锻炼和意志来驾驭的力量。
而李家的这次报复，看似愚蠢，却也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们在宁远县的势力虽被张敬德连根拔起，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重要的是，宁远县的李家，不过是青州府李家的一个分支。今天来的是几个地痞，明天到了府城，来的可能就是手持利刃的刺客，或是官场上无形的刀光剑影。
那本《青州府人物志》里，关于李家的描述只有寥寥数语：“青州李氏，三代盐铁，富甲一方，与郡守交好。”
字数越少，事儿越大。
林凡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看来，这条科举路，注定不会是一片坦途。不过也好，他本就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前路有虎，那就打死。前路有神，那就斩落。
他抬起头，前方不远处，一座古朴的院落映入眼帘，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漆金字的牌匾——宁远县学。
新的战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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