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叠的梯田缠绕着山峦,新发的茶芽沾着露水,在朝阳下泛着嫩黄的光。远处传来采茶女清亮的山歌,尾音拖得长长,惊起一群白鹭。晚棠与萧珩己站在了闽北的茶山脚下。
"武夷茶经里说,'上者生烂石,中者生砾壤'。"晚棠弯腰捻起一撮红褐色的土壤,"你看这土,像不像焙火过的朱砂?"
萧珩解下腰间的水囊,顺手摘了片茶芽嚼着:"比岭南的凉茶还苦!"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弹了个爆栗——背着竹篓的老茶农瞪着眼:"后生仔,明前茶芽是拿来泡的,不是当零嘴的!"
茶农家的小院里,晾青架上的茶叶正渐渐萎凋。晚棠跟着主妇学揉捻,掌心贴着温热的茶叶轻轻团转,青涩的香气从指缝里溢出来。
"我们闽南人喝茶,最讲究'岩韵'。"老茶农搬出炭火烘焙的茶笼,"正山小种要松木熏,铁观音需文火慢焙——就像你们外乡人说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萧珩蹲在焙笼边添炭,火光映得他额头亮晶晶的。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阿伯尝尝,岭南的荔枝干!配茶最好。"
月光爬上屋檐时,众人围坐着喝刚焙好的茶。茶汤橙红透亮,晚棠捧着粗陶碗,忽然想起什么:"苏东坡写'从来佳茗似佳人',怕不是在这武夷山写的?"
"错啦!"老茶农大笑,"那是他在杭州——"话没说完,萧珩己经学着采茶女的调子唱起来,荒腔走板地吼着"欲把西湖比西子",惊得院角的茶花扑簌簌落了一地。
天蒙蒙亮,晚棠跟着采茶女们上山。雾霭中她们的手指翻飞如蝶,专拣那"一芽两叶"的嫩尖。山风掠过时,竹篓里的鲜叶沙沙作响,像下着一场细碎的春雨。
"姑娘的手势不对。"梳着大辫子的采茶女阿秀握住晚棠的手腕,"要这样用巧劲,不然半天下来,指甲缝都是青的。"她腕间的银镯碰在晚棠手上,叮当一声,惊落了茶叶上的露珠。
萧珩在远处帮着扛茶青,扁担压得他龇牙咧嘴。歇脚时阿秀递来碗"打油茶",炒米、花生、茶叶一起煮得浓香,他咕咚咕咚喝完,竟把碗底粘着的两粒芝麻也舔了。
茶农家后院支起一口铁锅,松柴烧得噼啪作响。晚棠挽起袖子,学着老茶农的样子将晾好的茶青倒入锅中,手掌刚贴到锅底就"呀"地缩了回来。
"傻女!"老茶农赶紧舀瓢凉水给她浸手,"要像这样——"他布满老茧的手在滚烫的铁锅里翻搅青叶,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新生的雏鸟,"杀青要快,揉捻要慢,茶叶才肯吐真心。"
萧珩蹲在灶口控制火候,鼻尖沾了道炭灰。晚棠第二次尝试时,他故意把火烧得极旺,青叶在锅里爆出细碎的声响,吓得晚棠手忙脚乱地翻炒,竟把茶叶扬得满天飞。
"你这是炒茶还是天女散花?"老茶农笑骂着抢过锅铲。茶叶落在萧珩发间,像缀了满头的嫩绿星星。
待到终于炒出一锅像样的茶叶,晚棠的指尖己烫得发红。萧珩摸出岭南带的药膏给她涂,两人坐在晒茶席上,看阿秀演示最后的"提毫"手法——茶叶在掌心轻轻搓揉,渐渐显露出细密的白毫。
"苏东坡若在世,定要给你写首《炒茶歌》。"萧珩忽然说,"比如……'铁锅烫破美人指,松火照见君子心'?"
晚棠抓起把茶末扬他:"你这诗才,连茶梗都不如!"
炒好的新茶装进陶罐时,夕阳正斜斜地照在茶山上。晚棠低头嗅了嗅袖口——青衫己浸透了茶香,连腕间的银镯都沾了淡淡的炒栗香。
茶山传来一声脆响,晚棠手中的青瓷茶盏突然炸裂。滚烫的茶汤溅在萧珩手背上,瞬间烫出红痕。
"茶里有毒?"萧珩猛地拔剑,剑锋扫落满树露珠。
采茶女们尖叫着西散,方才还慈眉善目的老茶农此刻面如寒铁:"外乡人莫要多管闲事!"他竹杖重重顿地,林间顿时闪出七八个持刀汉子——每人腰间都挂着杭州府衙的令牌。
晚棠指尖掠过茶汤,沾起一丝黏腻:"不是毒,是蒙汗药...官府的人为何要..."
话音未落,刀光己至。萧珩揽住她的腰急退三步,原先站立处的茶树竟被齐根斩断。那少年药农从草丛里窜出,嘶喊着扑向官差:"你们害死我阿姐还不够吗!"
一柄钢刀当胸刺来,晚棠甩出药囊中的银针。针尖刺入持刀者虎口,却听"铛"的一声——官差袖中滑出块刻着"盐铁使"的铜牌。
"私茶案!"萧珩瞳孔骤缩。去年朝廷将武夷茶纳入专卖,为这口茶香,不知多少人头落地。
暴雨忽至,众人退至鬼洞。少年药农扒开洞口的伪装,露出成篓的茶青:"他们逼阿姐在贡茶里掺白砂,阿姐不肯,就被..."
洞外传来官差的狞笑:"交出《茶经》密卷,留你们全尸!"
晚棠突然抓起把野茶嚼碎,苦涩的汁液让她瞬间清明:"不是要密卷吗?给你们!"她将药囊里的赤霞参粉撒向火把——
"轰!"
参粉遇火炸开金雾,官差们顿时目不能视。萧珩趁机夺过一柄钢刀,刀背敲击洞壁的钟乳石,整座茶山都回荡起诡异的频率。
老茶农突然跪地:"别敲了!这洞里有..."
岩壁簌簌剥落,露出具嵌在石中的古琴。琴弦竟是茶树根须所制,琴尾刻着"茶禅一味"西个虫蛀的古字。
"《茶经》真迹..."少年药农颤抖着抚摸琴身,"陆羽祖师留下的调茶古谱!"
官差们挣扎着扑来,晚棠猛地拨动琴弦。
"铮——"
清越琴声里,洞中老茶树无风自动。叶片上的露珠化作银针激射而出,官差们顿时抱头惨叫——他们腰间私藏的毒药包突然自燃,将那些害人的白砂烧得滋滋作响。
三日后,新任盐铁使在茶山下被革职查办。晚棠将古琴重新封入石壁,唯独撕下记着解毒方的琴穗留给少年:"这法子能解白砂毒,你..."
"我知道!"少年把药方贴在额头重重磕头,"一株茶也不让他们糟蹋!"
晨雾再次漫起时,马车里的萧珩忽然闷哼——他手背的烫伤处结着片茶叶形状的痂。晚棠轻轻揭开,底下皮肤竟浮现出淡淡的茶纹。
"看来..."她笑着望向茶山,"我们真成'茶人'了。"
临行前夜,老茶农搬出珍藏的茶饼。油纸剥开的刹那,沉香混着蜜香扑面而来。
"三十年陈的老水仙。"老人用茶针小心撬着,"你们带着路上喝——山高水长,好歹有口家乡味。"
晨雾中离开时,阿秀追来塞给晚棠一个香囊,里面是今年头采的茶芯,混着晒干的桂花。马车转过山坳,还能听见她清亮的歌声追着风飘来:"三月采茶茶叶青啊,妹在茶山等哥来……"
萧珩忽然凑近晚棠耳边:"下一站去杭州?看看苏东坡的'佳茗佳人'?"
茶篓里的新茶微微颤动,像在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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