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晚棠就醒了。
这五天里,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每次合上眼,就会梦见父亲咳嗽的声音,或是母亲拉着板车远去的背影。醒来时,手心总是汗涔涔的,像攥了一块化不开的冰。
她机械地洒石灰、煎药、喂鸡,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白芍跟在她脚边,时不时用湿凉的鼻子蹭她的手,像是想把她从梦游般的状态里拽出来。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时,林晚棠正在晾晒昨日洗的衣裳。
那脚步声很沉,每一步都像是刻意踩得很重,仿佛在提醒屋里的人——有人来了。
她抬头,看见大伯站在院门外,没有推门进来,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隔着篱笆喊她。他只是站在那里,面色凝重,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
"晚棠……"大伯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你爹他……"
林晚棠手里的木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湿衣裳散了一地。
"……昨晚上走了。"
"瘟疫太凶,邻村己经死了不下十个人……你爹跟病人接触太多,救不回来了……"
"按规矩,己经火化了……"
"你娘也……"
大伯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却像是被什么吞没了。林晚棠只看见他的胡子在动,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是怜悯,又像是心虚。
她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凝固了。
风停了,树梢的麻雀不叫了,连白芍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冰,而她被冻在里面,连呼吸都停滞。
腿突然没了力气。
她蹲下去,手指死死抠住地上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潮湿的草屑和砂砾。
"……晚棠?晚棠!"大伯的声音终于穿透冰层,刺进她的耳朵,"你听见没有?你娘还在撑着,但怕是……你得有个准备……"
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成为孤儿吗?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眼前忽然闪过父亲教她认药时的样子——眉头微皱,指尖点着书页:"晚棠,记住,黄芩苦寒,但能救命。"
还有母亲临走前那个眼神。
原来那就是最后一眼。
三个月过去,野草己疯长到坟头。
林晚棠跪在父母合葬的土堆前,指尖着粗糙的木碑。阳光毒辣,晒得她后颈发烫,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在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
"爹,娘……"她嗓子发干,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石灰我每天都撒……药圃也没荒……"
风掠过坟头的艾草,沙沙响,像是谁的叹息。
回村路上遇见张婶,对方老远就扭过脸去。倒是赵家那个傻小子偷偷往她篮子里塞了两个熟透的杏子,红艳艳的,像两簇小火苗。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大伯正坐在藤椅上摇蒲扇。那藤椅——是父亲常坐的那把。
"回来了?"大伯眼皮都不抬,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按个手印吧。"
纸上的墨迹很新:
【房产归公文书】
【林氏长房收回祖产】
【林晚棠自愿婚配李家】
她盯着最后那个红艳艳的官印,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李地主虽说年纪大些,"大伯的扇子摇得哗哗响,"但家里有三十亩水田。你过去就是当家奶奶……"
"填房?"晚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得刺耳,"给他那个痨病鬼冲喜?"
蒲扇"啪"地拍在桌上。
"由得你挑?!"大伯猛地站起来,"这屋子是林家的!你一个野种——"
"……什么?"
"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大伯的唾沫星子喷到她脸上,"你娘根本生不出孩子!那年发大水,他们在官道边捡到的你!裹你的襁褓倒是好料子,可惜早泡烂了——"
白芍突然狂吠着扑上去,被大伯一脚踢开。
晚棠站在原地,觉得脚下的地正在裂开。
原来那些梦是真的——
梦里总有个女人在哭,声音隔着厚厚的雾。现在想来,那或许根本不是梦。
油灯快要燃尽时,晚棠抱着白芍坐在门槛上。
药圃里的黄芩开花了,紫色的穗子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无数个欲言又止的秘密。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东西——那本《伤寒杂病论》的扉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路引,盖着陌生的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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