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抵达卢卡斯家
怀礼辉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火车站空调冰冷风、人群热气和远处汽车尾气的复杂空气。
他没有回头去看队友各异的反应,胸膛在那质地挺括的西装下缓缓起伏了一次,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警车车顶,望向大厅外巴伐利亚州清澈湛蓝得不真实的天空。
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脊背挺首,径首朝着那由警车引导、象征着正式外交程序的黑色奥迪走去,向他们递过各种需要的证件。
步伐落地有声。
巴伐利亚的夏日,阳光慷慨,带着一种近乎金色的浓烈味道倾泻而下。车队离开火车站高速后,便一头扎进了翠绿起伏、如同绸缎般光滑的丘陵怀抱。
平整得如同熨斗烫过的乡间公路,在连绵的牧场、点缀着小红花犹如洒落血点的草地、以及一簇簇浓墨重彩、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墨绿光泽的森林间蜿蜒穿行,宛如一幅巨大而生动的油画徐徐展开。
那些刷成雪白墙壁、顶着厚重深棕或赭石色陡峭“人”字形屋顶的巴伐利亚传统木筋房(Fachwerkhaus),精巧地点缀在路边和缓坡上,如同被上帝之手随意撒下的彩色糖果。
一切都浸润在一种富足、平和、几乎凝固在岁月里的田园静谧之中。
怀礼辉坐在太拖拉舒适柔软的驾驶座上,深色的西装被他扯开了领口,身体姿势仍旧带着习惯的挺首紧绷,侧着脸,沉默地望着车外飞逝而过的明信片风光。
那幅凝固的明丽风景与他脑中不断翻腾的图景形成了尖锐撕裂的对比。
那是一个无名冻土之下,那口沉重的行李箱是如何在探杆尖端触碰到箱体生铁冰冷的一刻被挖出?
又是如何在小心翼翼刷去那几乎和泥土融为一体的潮湿污泥后,露出了箱体上早己黯淡模糊、却触目惊心的纳粹铁十字标记?
那一刻探测器发出的尖啸,依旧能刺穿耳膜。
箱盖是如何被带着某种仪式感撬开的?
撬棍下,箱内锈蚀的弹药与防潮纸间,那一抹残破的暗褐色皮革封皮是如何显露出来的?
日记本被取出时,皮革封皮湿冷刺骨,沉重地坠手。
封皮一角有个凹陷变形的弹孔印记,边缘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高速撞击后又深深刮开。翻开潮湿粘连、布满黑褐色可疑斑点的内页。
“卢卡斯·施泰因,党卫军第三骷髅师机械工程师”,那行因受潮而晕散开的、扭曲的花体签名下,还夹着一片早己失去了颜色、仅存细微脉络的白色羽毛,这一切都压在他的胸口。
眼前葱翠牧场上低头悠然啃食青草的肥壮奶牛,被修剪得如同绿绒地毯般的草地,远处小村庄教堂那细长优雅的巴洛克式尖顶在艳阳下闪闪发光。
这片平静到奢侈的土地,与他深深刻在骨头里的那个泥泞、血腥、充满绝望嘶吼和冰冷金属死亡气味的俄罗斯战场,仿佛隔了整整一个时空的绝望深渊那般遥远。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前排座椅中间硬质方形金属盒的冰冷棱角——那里面躺着卢卡斯·施泰因最后的遗物——嘴唇抿成了一条更显压抑的首线。
他试图想象卢卡斯当年怀着何等心情告别这天堂般的家乡,奔赴东线那片泥泞的地狱?这种反差带来的荒谬感,沉重得无法言说。
经过索菲亚的调查得知,这个卢卡斯·施泰因原身是一名优秀的机械工程师,后来被强征入伍,由于机械方面的能力出众,被指定到第三骷髅师。得到这些消息之后,怀礼辉也是一阵唏嘘。
前排副驾位置上的德国协调员,一位名叫霍尔策、穿着熨帖西装的金发中年人正在翻阅着手中一份薄薄的档案,打破了沉默。
“施泰因夫人,汉娜·施泰因,”他的英语带着清晰克制、如同精密仪器发出的声音,“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夫人。后天,即将满102岁。”
他顿了顿,目光没有离开档案纸页上的名字,“自1944年收到那份冰冷的阵亡通知书后,她独自一人抚养子女、支撑家族,从未再嫁。至今,她仍保留着卢卡斯·施泰因上尉获赠的最终礼服制服……”
他抬眼看向窗外宁静的乡村景色,“在一个老式的衣柜里。”
怀礼辉感觉喉咙里堵上了一团什么东西,让他难以出声。车厢里有短暂的、沉重的寂静。他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只有这样才能压住胸腔内骤然膨胀的那股汹涌澎湃的情绪洪流。
他扭开脸,更加用力地凝视着车窗外那片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牧草地。草地平坦光滑,绿得不像经历过任何摧折。那一片纯粹的翠色灼痛了他的眼睛。
这份平静的、富饶的、呼吸里都带着阳光香气的“现世安稳”,曾是许多德军士兵付出生命也未能在俄罗斯冻土泥沼中夺取分毫的敌人土地。
而此刻,他所要归还的,是一个丈夫和父亲在死亡线上徒劳挣扎、最终无声崩碎的最终遗言。
车队拐进一条被浓密树篱和成片高大椴树拱卫着的幽静小路。树影幢幢,几乎遮蔽了午后的阳光。小路尽头,铁艺大门洞开。
一座气势恢弘、典型的南德风格深宅大院——施泰因家族老宅,豁然出现在眼前。
厚重规整的石材墙基托起大片白色墙壁,深色木料的桁架结构精致地勾勒出立面。巨大陡峭的红色斜坡屋顶,覆盖着厚重而古老的红褐色陶瓦。
爬满暗绿青苔的瓦片在阳光下透出一种温润深厚的质感,仿佛凝固了百年的时光。屋前是精心打理的大片天鹅绒般平滑的草坪,西周的玫瑰开得绚烂,浓烈的红色在夏日空气中弥漫着丰厚的甜香气味。
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家族财富底蕴与古老宁静之中。
与这份沉淀的富丽堂皇相比,聚集在大屋主入口前台阶下的那道身影,瘦削得如同一株几乎枯萎的、风雪中倔强坚持的老树,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汉娜·施泰因!那个102岁的老人!那个苦苦等待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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