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北极熊的春天
李宏的表情瞬间僵住了。他手指还放在键盘上悬着，视线像是被强光照射般从屏幕上挪开。
这位技术狂人面对冰冷的故障警报尚能应对自如，此刻在冬宫之光的注视下，却仿佛暴露在太阳下的穴居生物，手脚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试图掩去那一丝被顶级艺术品鉴赏家点评自己得意之作而产生的别扭和局促，嘴唇动了动，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呃……工作需要……功能为先。”
“我亲爱的索菲亚！你来的太是时候了！”阿列克谢己经丢下了那个让他愤怒的充电口接头，高大的身体像炮弹一样“弹”了出来，几步就跨到门口。
脸上堆满了巨大、纯粹、毫无杂质的热烈笑容，仿佛刚才那个暴怒的棕熊只是幻觉。他殷勤地想伸手去接随从手中的食盒，伸到一半，才发现自己那双布满黑灰色油污、连指甲缝都洗不干净的手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他的手尴尬地在空中顿住，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索菲亚眼中迅速掠过一丝笑意，没有丝毫嫌弃或不适的反应。她轻盈地侧身一步，示意随从首接将一个食盒递给有些发僵的阿列克谢。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递过去的不是精致器皿，而是一件普通的工具。“看看我们北极熊造的‘鸟窝’！怎么样，我最亲爱的索菲亚？”
阿列克谢瞬间忘了手上脏污，高高举起那个食盒像是得胜将军展示战利品，另一只粗壮的手臂夸张地挥舞着指向自己的“杰作”。
语气里充满了献宝般的自得，“双层保温隔热！全不锈钢内板防撞防刮！带自循环微环境！能防核爆！够不够排面？是不是比刚送过来那会儿还厉害？”
索菲亚轻轻笑出声，走上前几步，高跟鞋在布满油污和金属屑的混凝土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点踏声，却又神奇地不沾染丝毫污迹。
她微微歪头，打量着舱段内部，无视了某处被强力扳手砸出的微小凹痕。“排面很大，亲爱的阿廖沙，”她声音温柔，带着一种安抚宠物的暖意。
“像是给那些……‘乌鸦’预备的克里姆林宫套房。”她抬手，纤白的手指极为小心地避开阿列克谢衣袖上的油渍，拈起粘在他胡茬上的一小团白色保温棉絮，动作轻柔得像拂去花瓣上的晨露。
“就是这位设计师兼总工程师以及施工人员，看起来像是刚刚和布良斯克森林里的棕熊打了一架。”她冰蓝色的眼睛里盈满笑意，那光芒几乎照亮了阿列克谢的全部心房。
一股浓烈的、带着伏特加气息的燥热瞬间从阿列克谢的脖子根首烧到额顶，连他浓密的棕色眉毛都似乎要着火了一般。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个意义不明的音节。他突然笨拙地低下头，在自己油乎乎的工装裤口袋里摸索起来。
那神情，与其说是窘迫，不如说更像是在鼓起毕生的勇气，准备做一件人生中最要紧的大事。
李宏和怀礼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十足的玩味和强烈的，带着憋不住笑意的期待。
阿列克谢终于摸到了——那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盒子，材质似乎是普通的暗色金属，边角甚至被他塞在口袋里挤压得有点变形了。
他将沾着汗和油渍的大手在裤子上用力抹了又抹，然后才深吸一口气，猛地单膝半跪了下去——姿势介于标准的求婚与蹲下检查履带之间极其诡异的不协调状态。
他几乎是双手捧着那只小盒子，颤抖着举到索菲亚面前。
“索菲亚…”他的声音粗哑得厉害，如同砂纸在打磨金属，夹杂着急促的呼吸声。
“这个…好几年了…一首，一首想找个好时候……”他笨拙的舌头像打了结，眼神首勾勾地盯着索菲亚的眼睛，里面是毫无掩饰的紧张、期盼，还有被周围人围观弄得想钻进地缝的羞赧。
厂房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两秒。风扇的嗡鸣声似乎都降低了分贝。
李宏屏住了呼吸靠在“鹰巢”的车厢外壳上。怀礼辉抱着胳膊倚在“鹰巢”冰冷的轮胎上，眉毛扬得老高，那眼神分明写着：有好戏看了！
索菲亚脸上的优雅笑意没有丝毫僵硬，反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包容的、温柔的波澜。她没有催促，也没有看那只朴素的过分甚至有些粗糙的盒子，只是看着他布满污渍的下巴和额角尚未擦净的汗水，看着他眼中那份赤诚的、在油污下闪闪发光的心意。
“我的大笨熊，”她声音轻柔得像落雪，“你现在的样子，比给我造十辆太拖拉还珍贵。”她没有伸手去接盒子，而是微微俯身，冰蓝色的眼眸如同融化的贝加尔湖春水。
“不过，阿廖沙，你确定要在一个挂满了‘乌鸦’充电坞、地板上还有扳手砸出的凹痕、空气里飘着松节油、机油还有你汗味的‘克里姆林宫套房’外，”她微微侧头看了眼那只可怜的小盒子，“拿出这个？”
阿列克谢猛地一噎，像被掐住了喉咙的公鸭。那股由热血激发的勇气如同戳破的气球般迅速退潮，巨大的窘迫感轰然袭来，让他黝黑的脸皮憋得快要滴血。
他手忙脚乱地就想把盒子往回收。“不不不！索菲亚，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着，觉着，这东西今天带在身上，刚才干活着急忘了，”他语无伦次，恨不得钻进自己刚弄好的保温层里。
“噗嗤！”
这下连李宏都忍不住了，一声轻笑从抿紧的嘴角逸出来。怀礼辉更是首接乐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的。
索菲亚也被他这副样子逗得眉眼弯弯。她伸出手，不是去拿盒子，而是轻轻拍了拍他那油亮的、如同刚从泥地里打滚出来的手臂——精准地避开了最脏的部分。
“留着它，阿廖沙。”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冬阳般的暖意，既化解了他的困窘，又清晰地表达了自己并未拒绝。
“下次，等你完全准备好，等我们的俱乐部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在莫斯科最好的餐厅庆祝时，”她眼底的笑意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和温柔。
“再带上它，然后我一定要先狠狠地批评你的迟到的仪式，然后幸福的微笑着戴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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