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熊爪”登场
布良斯克森林的清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阿列克谢破败厂房的铁皮缝隙里尖啸。
怀礼辉裹紧野战大衣,看着阿列克谢像一头被激怒的棕熊,暴躁地围着那辆深橄榄绿的“铁牛”太拖拉打转,厚实的皮靴用力踢着轮胎,发出沉闷的“哐哐”声。
“操!操!操!”阿列克谢的吼声震得厂房顶棚的积雪簌簌下落,“那帮管档案的官僚脑子里灌的是西伯利亚的冻土吗?
松塔高地的手绘地图和胶卷都他妈交上去了,‘铁锹’小队的苏联英雄称号都追授了!结果呢?
就他妈给老子批了个‘历史研究协会临时协助证明’?这玩意儿能让‘熊爪’开进‘铁棺材’沼泽吗?能顶开那冻得比钻石还硬的冰壳子吗?!”
他口中的“熊爪”,正是那台曾经在布良斯克森林深处大显神威的钢铁巨兽——利勃海尔LR13000履带式起重机。
没有它那如同神之臂膀般的巨大吊臂和足以撼动大地的力量,仅凭他们现有的“铁獠牙”和人力,想要在斯摩棱斯克那片“铁棺材”冻土沼泽下,把深陷淤泥数十年的SU-76M自行火炮打捞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怀礼辉靠在冰冷的车厢上,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雾。念力感知在沼泽受到的恐怖压制带来的头痛还未完全消退,阿列克谢的咆哮更添了几分烦躁。
他理解阿列克谢的愤怒。RVM(俄罗斯军事历史学会)那边的官僚流程走得太慢,而斯摩棱斯克的春天如同潜伏的猛兽,随时可能苏醒。一旦冻土解冻,泥沼重现,“铁棺材”将再次变成吞噬一切的死亡陷阱,他们的发现和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北极熊,”怀礼辉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喊破喉咙,冻土也不会自己裂开。动动你那除了伏特加和焊枪还能转的脑子,想想别的辙。”
阿列克谢猛地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怀礼辉,随即像是被点醒了什么,狠狠一拍脑门:“妈的!我怎么把他忘了!”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驾驶室,翻出那部屏幕碎裂、沾满油污的老式卫星电话,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微微颤抖,在按键上用力戳着。
电话接通了。阿列克谢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咆哮的冲动,用一种怀礼辉从未听过的、混杂着恳求、急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语气,对着话筒飞快地说着:
“瓦西里叔叔?是我,阿廖沙!……对,对!是我!听着,十万火急!我和猫熊,就是上次帮RVM找到‘铁锹’小队胶卷那个中国兄弟,我们在斯摩棱斯克发现了个大宝贝!SU-76M!陷在‘铁棺材’沼泽里,冻得比斯大林的心还硬!……什么?挖机?瓦西里叔叔,挖机顶个屁用!那冰壳下面还有几米厚的淤泥!我们需要‘熊爪’!只有‘熊爪’那大家伙才撬得动!……地址?老地方!布良斯克森林边上我那破厂子!……多久?越快越好!西伯利亚的春天快他妈醒了!……对了,伊万叔叔也在吧?让他把那辆大板车也开来!……什么?我爸?……他……他也要来?!”
阿列克谢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又飞快地压了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惊愕、抗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他……他凑什么热闹?……算了算了!要来就来!只要把‘熊爪’给我弄来,撒旦来了我都欢迎!……行!我等你们!伏特加管够!……对了!带点‘防冻液’(柴油)!‘熊爪’那胃口你懂的!”
他重重地挂断电话,靠在冰冷的车门上,长长吐出一口白气,脸上那暴躁的熊样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忐忑和茫然。
“怎么了?”怀礼辉敏锐地察觉到搭档的情绪变化。
“瓦西里和伊万……我爸的两个老伙计,答应把‘熊爪’和板车开过来。”阿列克谢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发闷,“还有……老头子也跟来了。”
“你父亲?”怀礼辉挑眉。他从未听阿列克谢详细提过他的家庭,只知道他与父亲关系有些疏离,源头似乎与索菲亚有关。
“嗯。”阿列克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老安东尼·叶戈罗夫。搞能源的,在莫斯科和西伯利亚有几口会喷钱的油井,还有一堆让人头疼的管道和股份。他总觉得我退伍后收废铁是给他丢人现眼。”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自嘲,“当然,现在可能升级成‘在废铁堆里挖死人骨头’了。”
怀礼辉没说话,只是默默递过去一个扁酒壶。阿列克谢接过来猛灌了一大口,伏特加的辛辣似乎让他镇定了些。
“索菲亚……”阿列克谢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下来。
“老头子觉得,我配不上罗曼诺夫家的女儿,觉得我迟早会被那个世界碾碎,连带着他也跟着丢脸。他觉得我应该找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安安稳稳过日子,或者滚回他的能源帝国,当个穿着西装数钱的傀儡。”
他握紧了酒壶,指关节发白,“他不懂……索菲亚……还有我现在干的这些……它们让我觉得自己他妈的是活着的!不是躺在钞票上等死的废物!”
怀礼辉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你爸怎么想是他的事。重要的是,SU-76M在下面等着。‘熊爪’来了,干活。”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阿列克谢坐立不安,一会儿疯狂擦拭他那把标志性的锯短Saiga-12霰弹枪,枪管上缠绕的紫红色毛线被他搓得起了毛球;一会儿又爬到“铁牛”车顶,拿着望远镜朝公路方向张望。
索菲亚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冰蓝色的眼眸透过加密视频通讯投来关切的目光,但阿列克谢只是对着屏幕咧嘴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第三天下午,当夕阳将布良斯克森林的雪地染上一层稀薄的金色时,沉重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如同闷雷滚过冻土。大地在微微震颤。
来了!
阿列克谢像被电击般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怀礼辉也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厂房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辆如同移动堡垒般的重型平板拖车,巨大的轮胎碾过厂区坑洼的冻土地面,留下深深的辙印。
拖车后面,被牢牢固定在板架上的,正是那台让阿列克谢魂牵梦绕的钢铁巨兽——“熊爪”利勃海尔重型挖掘机!
深黄色的涂装在西斜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粗壮的履带、以及那如同远古巨人臂膀般收拢折叠的巨大前臂,无不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力量感。
即使处于运输状态,它散发出的压迫感也足以让任何靠近的人屏住呼吸。
拖车稳稳停下。驾驶室车门打开,跳下来两个穿着厚实工装、身材敦实、满脸风霜的俄罗斯壮汉。正是阿列克谢口中的“瓦西里叔叔”和“伊万叔叔”。
正是阿列克谢挂在嘴边的瓦西里叔叔和伊万叔叔! 两个壮得像双塔的汉子一眼瞧见阿列克谢,脸上的褶子跟冻土见了春阳似的哗啦绽开!
大步流星迎上来,那蒲扇大的巴掌跟不要钱似地朝着阿列克谢的膀子和后背一顿招呼,拍得积雪都要震下来!“啪!啪!”“嘿!阿廖沙!” 瓦西里嗓门洪亮得能把冰凌震落,“你这熊崽子!又翻腾出啥神仙罐子古董了?非得把你‘熊爪’爷爷大老远请出来遛弯儿?”
“就是!伏特加呢?老子跑了两天冻土公路,嗓子眼儿里现在能搓出火星子来!快拿酒来灭灭火!” 伊万跟着帮腔,眼睛首往厂房里面瞅。
阿列克谢被拍得龇牙咧嘴,肩膀麻了一片,但眼里那高兴劲儿却是实打实的。他一边挥舞着同样结实的拳头“梆梆”回敬两下老伙计,一边扯着嗓子朝怀礼辉那边招呼:“猫熊!别愣着!把咱们那箱‘生命之水’扛出来给叔叔们暖暖肠子!”
就在这热乎劲儿刚起来当口,“吱嘎——”一声轻响,跟着拖车押车的铭牌越野车的副驾那扇看起来就很气派的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剪裁极其合体、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手上戴着柔软皮手套的身影踏了下来。他没有瓦西里或伊万那样山岳般壮实,但站得笔首,肩线稳得像焊在地上的钢桩,周身散发着一股子长期掌舵巨轮才能淬炼出的令人不敢轻慢的沉稳气场。
灰白的鬓角衬着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冷硬花岗岩凿刻出来的脸庞,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和一双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把人心底那点盘算都扒拉出来的眼睛,明明白白昭示着几十载风霜洗练和执掌庞大帝国的冷肃权威。
下了车,他并未立刻看向正闹腾的儿子,而是像只审视领地的头狼一样微微眯起眼睛,那双鹰目冷静地扫过眼前这片破烂、沾满污泥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铁牛”和那台狰狞的“雪豹”,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检验着儿子的“领地”。
最终,视线定格在儿子身上时,那份复杂,像冻土下暗涌的冰水,沉甸甸的,说不清是审视、责备,还是别的什么更厚重的东西。
刚才还喧闹的空气瞬间冻住了。正和阿列克谢笑闹的瓦西里和伊万也像被按了暂停键,嬉笑收敛,气氛如同陡然降温十度。
阿列克谢脸上那还未来得及荡漾开的笑容,像骤然泼了液氮。他几乎条件反射般“唰”地挺起了背脊,绷得跟一杆压满了火药、准备承受冲击的老式莫辛纳甘没什么两样。
那双总是闪烁着混不吝光芒的眼睛里,如今盛满了警惕和一丝极力想压下去却藏不住的窘迫感。他喉咙发紧地蠕动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挤点声音出来,最终却只从绷紧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干巴巴的音节: “爸爸。”
这个词在冰冻的空气中仿佛砸在钢板上的石头,落地有声。
老安东尼·叶戈罗夫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了站在阿列克谢身边的怀礼辉,眼神中的审视意味更浓。
“这位就是怀先生?”老安东尼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标准的莫斯科口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是。”怀礼辉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伸出手,“怀礼辉。感谢您和两位先生,还有‘熊爪’的支援。”
老安东尼的目光在怀礼辉布满老茧、沾着油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与怀礼辉轻轻一握。
力道适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克制。怀礼辉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目光的穿透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阿列克谢在电话里说,你们在斯摩棱斯克发现了SU-76M?”老安东尼收回手,开门见山,语气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的质询,“证据确凿?”
“探测确认,初步挖掘发现车体碎片和绿色漆皮,特征吻合。”怀礼辉言简意赅。
“嗯。”老安东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周围的“废铁”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RVM那边的手续呢?”
“还在走流程。但我们等不起解冻。”阿列克谢忍不住插话,语气有些生硬。
老安东尼瞥了儿子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是这么莽撞”。但他并没有出言训斥,只是转向瓦西里和伊万:“瓦西里,伊万,辛苦你们。检查设备,做好出发准备。斯摩棱斯克的路不好走。”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放心吧,安东尼!”瓦西里拍着胸脯,“‘熊爪’状态好着呢,随时能干活!”
“就是!阿廖沙看上的东西,错不了!”伊万也附和道。
瓦西里和伊万这两位糙汉子显然是敬重这位老大哥到了骨子里,立刻敛起玩笑,二话不说转身,极其麻溜儿地围着那大马力拖头和后面的“熊爪”庞然大物忙活起来,检查绳索、挂钩、刹车锁销,动作利索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老安东尼那锐利的目光这才真正落在阿列克谢和他身后的怀礼辉身上。
“阿列克谢,”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不带你父亲参观参观你这……工作的地方?” 他眼神扫过那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工具设备的车间,“另外,怀先生,”他转向怀礼辉,语气维持着一种礼节性的温和,“关于这次发现的细节以及后续的打捞计划,我很希望听听专业的评估。”
他话音微顿,视线掠过那台如同钢铁巨兽般蛰伏的“熊爪”,“要知道,‘熊爪’出动一趟,每一分钟的消耗,都够阿列克谢在莫斯科最好的餐馆点上十盘鱼子酱外加一瓶克里缅特·科鲁沙了。 而且,” 他声音里的份量加重了,“风险,从来都不是纸上谈兵的数字。”
接下来的场面透着点奇妙的滋味。阿列克谢领着他那衣饰挺括的父亲,在堆得像个爆炸现场却又莫名井井有条的厂房里转悠。
他指着墙上挂着、架子上堆着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改装焊接设备和角落里蒙尘的“战利品”,语气里有股子老农炫耀自家养出的千斤南瓜般的自豪,“看!爸,这是我自己焊的履带吊点加强件,绝对比原厂的耐造!”
可往往话音未落,就会被父亲一句“这台等离子切割机的安全屏蔽明显不合规,爆炸飞溅区规划在哪儿?”或者“这种高价值备件的存储和编号管理完全是混乱的”的冷静点评,噎得半天找不着话茬,只能梗着脖子呼哧喘粗气。
怀礼辉则默契地接过了话题。他用精练得如同军事简报的语言,向这位气场强大的能源巨子讲述了如何在一片能把坦克都吞掉的“铁棺材”沼泽里揪出那辆SU-76M的经过,以及他们判定它身份的内部结构依据,着重介绍了如何利用“熊爪”那恐怖的力量凿穿冰层并把它整块儿从泥泞地狱里拖出来的构想。
他敏锐地觉察到,这位叶戈罗夫老先生虽然对“挖土寻宝”兴趣缺缺,却听得极其专注,仿佛在处理一份数十亿卢布的投资预案。
他不时提出的问题,都精准地戳在关节眼上:“这片沼泽底层的地质构造报告有吗?淤泥张力临界值数据?冻融期的沉降风险评估?”“主受力吊点的焊接强度系数是多少?如果采用多点分散牵引,整体车架是否可能因应力不均而撕裂?”“打捞全程的文物保护性处理预案在哪里?如何保证内部物品不在高压冲洗泥水过程中受损?”——每一问都暴露其作为能源巨鳄在操盘大型工程和风险控制的顶级道行。
当怀礼辉沉声谈及那份在泥土中掩埋数十年、最终引领他们找到“铁锹”小队并为其赢得迟来的国家最高荣誉(苏联英雄称号)的胶卷时,老安东尼那平湖般的深眸里,终于清晰地掠过了一丝货真价实(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的震动和随之而来的、带着温度的赞许。那是对超越物质价值的功勋的认可。
晚餐就在这弥漫着机油味和人味儿的空间展开。阿列克谢豪爽地贡献了珍藏的烈酒和他老母亲手艺留下的椴树花蜜;瓦西里和伊万则从他们开来的卡车里扛下几大块硬得能当砖头用的腌猪油肉、粗粝厚实的黑面包和腌得酸到皱眉的黄瓜;怀礼辉则摆开了从国内带来的、热气腾腾的炒饭、速食牛肉煲和香辣豆腐等即热食品。
老安东尼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随手将那价格不菲的羊绒大衣搭在一个油腻腻的工具箱上,仅穿着他那件剪裁极佳的深色马甲和挺括的白衬衫,便在满是油渍划痕、甚至还躺着颗螺栓的长条工作台旁和大家围坐下来。
他饮食斯文,也言语很少,但当成瓦西里眉飞色舞地讲起阿列克谢八岁那年为了掏鸟窝差点把自己摔成肉饼的糗事时,他那冷硬的嘴角线条会不易察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而当阿列克谢为了吊点到底是两点稳还是三点更保险跟瓦西里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飞溅时,老安东尼偶尔淡淡地“泼一瓢冰水”:“吊点的选择不在于数量,而在于负载重心计算精度和锚固面的承力特性。” ——一句掐死话题, 也总会让阿列克谢抬眼看向父亲时,那份混不吝的神情里糅杂进一丝看不懂是服气还是憋屈的复杂劲儿。
等晚饭结束,炉火渐歇,老安东尼对怀礼辉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走出尚有余温的灯火,重新扎进外面刀子一样硬的寒冷和稀疏黯淡的星光里。脚下的冻雪在寂静中发出“嘎吱嘎吱”的细碎哀鸣。
“怀先生,” 老安东尼的声音在冰冷彻骨的夜色里,异常稳定,“阿列克谢这孩子……他母亲离开得太早了。我那些年只顾着在生意场上闯荡,对于他……疏远了。”
他目光转向那隔着一层墙壁、透出光亮和模糊人影的厂房,在那片灯火通明处,阿列克谢正激动地跟瓦西里比划着一个巨大的吊钩动作、几乎要跳起来。
老安东尼看着那个充满蓬勃生气和执拗劲儿的身影,眼神再次变得深邃而复杂。“他选择了一条……一条与我原本期望差了十万八千里的。”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锁定怀礼辉,那双鹰眼在夜色里更加锐利,“我反对他和索菲亚·罗曼诺娃小姐,不是因为门槛高低。”
他语气平淡却隐含力量,“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当然沉甸甸,但我安东尼·叶戈罗夫的儿子,他身上流的血、配得上的姓氏,也绝不差!”
他似乎需要组织更沉重的措辞:“我担心的……是索菲亚小姐本身和她背后那个……看不见底的深海。那是漩涡,是雷区。阿列克谢。”
他吐出一团白雾,“他骨子里还是那片冻土林子——简单、烈性、认死理儿,重人情,讲义气。 可是他缺少……少能在那种地方既能站住脚跟又能全身而退的城府和手腕。我怕,他被那座辉煌宫殿背后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嚼碎!”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夜风的穿透力,清晰地指向刚刚结束的风雪征途和那片仍被冰封的战场,“……就像这回,为了个陷在烂泥塘里的铁疙瘩,他能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怀礼辉静静地站在冰点上,任凭那凛冽的话语砸在耳边,如同一块块冰冷的雪砾。他没有试图打断或者解释。
他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位钢铁大亨在星光下流露出的、少有人见过的,深沉如冻土般厚重的、无声的忧虑。那是一位父亲在财富与权力之外,对儿子最原始、也最沉重的挂虑。
“但我也看到了,”老安东尼的语气缓和下来,“自从他认识了你,和你一起做这些……探险。他变了。收废铁时,他眼里只有麻木和伏特加。但现在,他眼里有光,哪怕是在这堆废铁和冻土里。”
他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厂房,里面传来阿列克谢粗犷的笑声。
“他跟我提过你,不止一次。说你是他见过最可靠的战友,最冷静的指挥官。谢谢你,怀先生。”
老安东尼伸出手,这一次,他摘掉了皮手套,手掌宽厚有力,带着薄茧,并非养尊处优之辈,“谢谢你在他身边,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让他找到自己觉得值得拼命的东西。虽然这东西……”他无奈地笑了笑,“实在有点费‘熊爪’。”
怀礼辉再次与他握手,感受到了不同于第一次的真诚和分量:“阿列克谢是个好搭档。没有他,我也走不到现在。”
老安东尼点点头,从马甲内袋里掏出一张简洁的铂金制成的名片,递给怀礼辉:“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在俄罗斯,如果遇到官方层面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阿列克谢这小子闯了什么他自己兜不住的大祸,可以打这个电话。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谢意和……保险。”
怀礼辉接过名片,入手冰凉而沉重,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他知道这份“保险”的分量。
“好了,”老安东尼重新戴上手套,恢复了能源大亨的沉稳,“明天一早出发。斯摩棱斯克的烂泥塘,希望‘熊爪’的胃口够好。”
他转身走向那辆豪华的越野车,临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厂房里那个高大的身影,目光深沉,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融入了西伯利亚的寒夜。
怀礼辉捏着那张沉甸甸的名片,看着老安东尼的车灯消失在森林公路的尽头。
厂房里,阿列克谢正拍着“熊爪”巨大的履带,兴奋地对瓦西里和伊万嚷嚷:“明天!明天就让那苏联小妞(SU-76M)见见光!老子要把她擦得锃亮!乌拉!”
冻土的寒夜依旧冰冷,但某种坚冰,似乎正在这钢铁与亲情的碰撞中,悄然融化。
“熊爪”的履带己经碾过布良斯克的冻土,目标首指斯摩棱斯克那片吞噬了钢铁与生命的“铁棺材”。
这一次,它承载的不仅是打捞历史的重任,还有一位父亲沉默而复杂的注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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