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田埂上的秤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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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啼刚过三声，陆明远就蹲在了自留地边。露水打湿的土豆叶上，蚜虫正顺着叶脉爬动，他捏起半片烟叶揉碎撒下 —— 这是从地窖账本里学来的土法除虫，却混着现代农药的粉末。林秀芳抱着竹筐走来，袖口的补丁下露出半截白纱布，那是他昨夜用山洞里的医用胶布重新包扎的。
"县革委会的人天不亮就来了。" 少女压低声音，筐底的野山参蹭得筐沿沙沙响，"李会计扛着杆老秤，说要按亩产逐棵过秤。"
田埂上渐渐聚满了人。生产队长攥着烟斗，烟锅里的旱烟明灭不定；王大夫抱着笔记本，准备记录亩产数据；县革委会干事抱着牛皮纸袋站在中央，目光像刀子般剜向陆明远胸前的红绳 —— 那里本该挂着玉佩，此刻却空荡荡的。
"开始挖吧。" 干事甩了甩手中的通缉令，"我倒要看看，资本主义的种子能结出什么果子。"
第一锹土翻起时，社员们发出低低的惊呼。拳头大的土豆带着的泥土滚出，表皮泛着紫莹莹的光，比寻常土豆整整大出两圈。生产队长蹲下身，粗糙的手掌丈量着薯块："好家伙，单个足有八两！"
李会计的算盘珠子打得山响："同志们，这明显是施了妖术！哪有土豆长得比萝卜还大的？" 他指向陆明远，"去年他摔下山崖后就变了个人，指不定是被阶级敌人附了身！"
"附身穿衣吃饭？" 王大夫哼了声，在笔记本上记下数据，"我盯着这地三天了，没见他搞什么歪门邪道，粪肥都是咱社员攒的。"
随着土豆越挖越多，晒谷场上的竹筐渐渐堆成小山。陆明远默默计算着株距和密度，现代密植技术在 70 年代的土地上结出硕果，可他不敢表露半分喜色 —— 县革委会干事的脸色越阴沉，牛皮纸袋里的档案就越危险。
"过秤！" 干事突然吼道，李会计立刻捧起老秤，秤杆上的铜星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第一筐土豆过秤：二十三斤，共二十七棵。王大夫快速心算："单株产量八两二，比常规品种高出一倍！"
社员们的议论声渐渐变大，几个老大娘偷偷抹着眼角 —— 她们太久没见过这么的庄稼了。生产队长趁机掏出烟袋："同志们，就这收成，别说八百斤，怕是能破千斤！"
"住口！" 干事猛地扯开牛皮纸袋，抽出张泛黄的合影甩在地上，"看看这是什么！1968 年，陆明远和资本家林永年在药材堆前密谋，旁边就是这种紫色土豆！"
照片上，两个男人站在山洞前，脚下堆着和眼前一模一样的薯块。林秀芳的身子晃了晃，陆明远看见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 左边的男人，分明是她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这就是证据！" 干事踩着照片，"他们早就在搞资本主义试验，所谓高产，不过是为了囤积居奇！"
陆明远弯腰捡起照片，指尖触到背面的钢笔字："1968 年秋，试种成功，秀芳爹说像他老家的紫薯。" 他突然抬头，望向呆立的林秀芳："你爹是不是广东人？紫薯是他家乡的品种，对吗？"
少女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泪光："你怎么知道... 我爹总说，紫薯熬粥能治胃病..."
"同志们！" 陆明远举起照片，转向窃窃私语的社员，"这不是资本主义，是一个父亲想给女儿带点家乡的味道！" 他指向晒谷场上的土豆，"这些紫薯能抗虫害、耐储存，亩产比普通土豆高两倍，难道不比空话实在？"
生产队长重重拍了下大腿："管他什么颜色，能吃饱饭就是好庄稼！去年咱队饿死三个人，今年要是种上这紫薯..."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社员们的目光纷纷落在远处的自留地 —— 那里的土豆苗还在随风摇晃，像是在应和着吃饱饭的渴望。县革委会干事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突然指向陆明远的衣襟：
"你身上是不是藏着账本？1968 年的经济反革命账，今天必须算清楚！"
民兵上前搜身时，陆明远故意让地窖里的铁盒滑出半角。李会计眼尖地扑过去，掀开盒盖的瞬间，整整齐齐的布票和粮票映得他瞳孔发颤："看！资产阶级赃物！"
"那是给社员换盐巴的！" 陆明远抢在干事开口前说道，"去年冬天，真正的陆明远和秀芳爹藏下这些物资，就是怕大家饿死！" 他摸出那本红绸包着的账本，"你们看，每一笔都记着：'1969 年冬，五张布票换十斤盐，分给张大爷家...'"
社员们围拢过来，看着账本上熟悉的人名和数字。张大爷突然抹着泪开口："没错，那年腊月，我家闺女确实分到了盐巴，不然熬不过那场雪..."
干事的手在发抖，他突然抓起账本摔在地上："伪造证据！这些都是现行反革命行为！" 他向民兵使眼色，"把人带走，连这些妖邪作物一起烧掉！"
"慢着！" 林秀芳突然举起野山参，"王大夫说，这些参能换救命的药材，难道你们连病人都不管？" 她转向陆明远，眼中闪过决然，"反正我们没做亏心事，去公社说理去！"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几个年轻社员悄悄护住竹筐，生产队长挡在自留地前，烟斗在掌心攥得发红。县革委会干事的吉普车发动声响起时，陆明远看见李会计正蹲在墙角，用算盘珠子拨弄着什么 —— 那是真正的陆明远三年前刻在石壁上的星图。
深夜的知青点格外安静。陆明远摸着胸口的红绳，想起山洞里打开的洞口。当他悄悄摸到后山时，星图刻痕正泛着微光，石阶下传来纸张翻动的窸窣声。他屏住呼吸往下走，煤油灯的光映出洞壁上新的刻字：
"1970 年夏，若你看见这些，带着秀芳去三线厂，密码在紫薯芽眼处。"
指尖划过凹凸的字迹，陆明远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他吹灭油灯，躲进石缝，看见县革委会干事举着火把下来，手中攥着从他处搜走的账本。火光中，干事的影子投在岩壁上，竟和通缉令上的右派分子一模一样。
"陆明远，" 干事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以为换了张脸我就认不出？1968 年你烧了图书馆，却把账本藏在山洞里，以为这样就能洗清罪名？"
陆明远的后背沁出冷汗，终于明白为何对方穷追不舍 —— 真正的陆明远，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个人的旧识。火把的光渐渐逼近，他摸到口袋里的火柴，突然听见洞口传来林秀芳的喊声：
"明远！后山有狼嚎，快回来！"
干事的脚步顿住，骂骂咧咧地转身。陆明远趁机摸向紫薯芽眼，果然触到凹凸的刻痕 —— 那是一组数字，正是三线厂的地址编号。当他抬头时，发现洞壁深处还有个暗格，里面放着半块玉佩，和他丢失的那枚纹路相契。
山风卷着雾霭涌进山洞，陆明远听见远处晒谷场传来拖拉机的轰鸣。他知道，县革委会不会善罢甘休，而林秀芳袖口的胎记、地窖里的账本、山洞中的刻字，正将他和这个时代的命运越缠越紧。当第一颗晨星亮起时，他攥紧了紫薯芽眼处的密码，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石磨转动的轻响 ——
那个在 2025 年实验室见过的、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站在洞口阴影里，手中捧着本泛黄的日记，封皮上的五角星，比记忆中更加鲜艳。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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