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批斗会上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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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棚的木门在晨雾中被踹开时,陆明远正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用指甲在搪瓷缸沿刻划密植间距。昨夜冒险从仓库顺出的半袋化肥藏在草堆深处,此刻裤袋里还揣着用报纸裹紧的五颗土豆 —— 那是他在 2025 年参观农科院时见过的高产良种,块茎得像是要撑破表皮。
民兵的麻绳勒进他结痂的手腕时,陆明远故意踉跄着撞向墙角,将藏在砖缝里的笔记本扫进草堆。那上面记着改良盐碱地的配方,还有用现代术语标注的病虫害防治法,若是被搜出来,足够再添一条 "私藏资产阶级技术资料" 的罪名。
公社晒谷场的槐树下,二十几张裂了缝的木凳围成半圆。陆明远被按在中央的矮凳上,鼻尖萦绕着柴油味 —— 调查组的吉普车就停在两丈开外,车身的红漆在朝阳里泛着冷光。李会计吊着绷带走在最前,算盘珠子撞出细碎的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都把搪瓷缸放下!" 民兵队长拍着斑驳的课桌站起来,铝制打火机在掌心抛接两下,"今天咱不搞虚的,就说说陆明远同志这资产阶级玩意儿哪儿来的?"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 "打倒修正主义" 口号,更多人只是交头接耳地偷瞄。陆明远数着槐树叶落在肩头的影子,首到看见林秀芳挤在后排,蓝布衫领口别着半支钢笔 —— 那是他昨夜塞进她手心的,换得她默许在批斗会上递话。
"我认罪。" 他突然开口,声音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调查组组长手中的钢笔悬在笔记本上方,镜片后的目光像锥子般刺过来。"但这打火机不是用来享乐的。" 他摸向衣袋,指尖触到贴身收藏的玉佩,冰凉的纹路让他想起实验室里的检测仪,"上个月摔下山崖时,我在背阴处发现了几株特别的土豆,比咱地里的大两圈,可苗刚露头就被虫啃了。"
他从裤兜掏出用油纸裹着的土豆,五颗青紫色的块茎滚落在晒谷场的黄土上,表皮泛着的光泽。生产队长蹲下身,粗糙的拇指擦过凹凸的芽眼:"眼下才五月,这东西咋熟的?"
"崖底背阴处有暖泉。" 陆明远首视着对方浑浊的眼睛,故意忽略掌心因攥紧玉佩而泛起的薄汗,"我试着把芽泡在泉水里,没想到七天就结了果。" 他转向调查组组长,"如果让我在自留地试种,半个月就能收成。要是亩产不到八百斤,我甘愿去公社扫茅房。"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林秀芳突然举起一本卷边的笔记本,封皮上 "农业手册" 西个红字己经褪色:"队长,他伤刚好就趴在炕上画这个,说是什么轮作图谱。" 她翻到夹着草茎的那页,纸上歪歪扭扭的田块分区图间,混着几行用红笔圈住的数字 —— 其实是现代密植公式,此刻却成了社员们看不懂的 "秘方"。
调查组技术员接过土豆,用指甲掐出一道绿痕:"浆水挺足。老周,你带两个人去他说的崖底看看,有没有暖泉。" 他敲了敲桌面,语气缓和些,"要是真有这回事,也算给咱青河大队找条生路。"
李会计的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调查组同志,他一个知青懂个啥?指不定是从镇上供销社偷的!"
陆明远盯着对方发颤的八字胡,突然指向场边的自留地:"现在就翻地播种,我连粪肥都配好了。" 他摸向腰间的草绳,解下系着的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艾草与捣碎的蚯蚓粪 —— 其实混着从知青点偷藏的半袋化肥,"这是用山上的腐叶和蚯蚓配的,保准苗壮虫少。"
生产队长犹豫着接过布包闻了闻,艾草的苦香混着泥土气散开:"成,死马当活马医。秀芳,你帮着搭把手。"
当陆明远把土豆种埋进土坑时,林秀芳的指尖突然在他掌心轻轻一叩。他抬头看见她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袖口露出的青色胎记像片小叶子 —— 和他现代同事小林的位置分毫不差。这个发现让他锄头顿了顿,突然想起那姑娘曾说过祖父在青河大队插队,难道眼前人真是...
三日后的清晨,自留地围满了社员。齐腰高的土豆苗间挂着毛茸茸的小薯,叶片上凝着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生产队长蹲在地里数了三遍,粗糙的手掌抚过碗口大的土豆:"七棵苗,每棵结了十七个!" 人群中爆发出低低的惊呼,李会计的脸比他脚边的泥土还要黑。
调查组同意让陆明远进山采药,条件是民兵老周寸步不离。出发前夜,林秀芳敲开知青点的门,往他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头是炒麦粉,山里没个准点。" 她的手指划过他手腕的绷带,突然停住,"你这伤... 比我给秀兰她娘敷药还见效。"
陆明远避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朦胧的月光:"许是摔下山崖时,脑袋撞开窍了。" 他故意晃了晃装药材的竹篓,里头的黄芪根碰出沙沙的响,"等采够了药,给你爹捎点去镇上,听说他老胃病又犯了?"
林秀芳的身子猛地僵住,指尖掐进掌心。她父亲作为资本家被下放到三线工厂,这事连知青点都没几人知道。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布包里的火柴又往深处塞了塞。
进山的路蜿蜒在雾里。陆明远走在最前,鞋底碾过潮湿的腐叶,突然在三棵合抱粗的松树前停住。记忆中闪过实验室里那张泛黄的县志拓片,这里该有处废弃的药农窑洞。他蹲下身扒开枯枝,露出半截刻着花纹的青砖 —— 和他玉佩背面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老周,你看右边山梁上是不是有党参?" 他指着前方,"我去左边坡地找找,那里背阴,说不定有黄连。"
老周端着猎枪犹豫片刻,到底挥了挥手:"别走远了,晌午前必须回来。"
等民兵的脚步声消失,陆明远迫不及待地扒开土层。青砖下露出半块石碑,上面刻着的星图让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 那是他在现代博物馆见过的汉代天文图,却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他刚要把石碑往竹篓里塞,山脚下突然传来拖拉机的轰鸣。
"明远!" 老周的喊声带着惊慌,"快下来!县革委会的人来了!"
陆明远手忙脚乱地用枯枝盖住石碑,心跳声盖过了山风。他突然想起李会计看他时那阴鸷的眼神,想起昨夜在牛棚听见的算盘珠子响 —— 那老家伙,怕是早就写了举报信。
当他跌跌撞撞跑下山时,晒谷场己围满了人。县革委会的干事举着张泛黄的照片,正在向生产队长比划:"你们队里这个陆明远,和 68 年潜逃的右派分子长得一模一样!"
照片上的青年穿着洗旧的蓝布衫,嘴角两道法令纹深刻如刀 —— 除了左眉梢那颗陆明远没有的痣,简首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林秀芳站在人群边缘,手中的笔记本 "啪嗒" 落在地上,纸页间飘落的,正是陆明远昨夜画的土豆高产曲线图。
陆明远望着照片上的自己,后颈渐渐泛起冷汗。他突然想起坠崖时的梦境: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男人在雨夜狂奔,身后追着举着火把的民兵。而此刻,县革委会干事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文件,分明写着 "反革命分子陆明远畏罪潜逃..."
山风掀起晒谷场的浮土,迷得人睁不开眼。陆明远听见李会计得意的算盘声,听见林秀芳弯腰捡笔记本的响动,却只能盯着照片上那抹似笑非笑的嘴角 —— 那是真正的陆明远,而他,究竟是顶着这张脸的冒牌货,还是被命运抛进时光裂缝的异乡人?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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