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代柔突然有些想笑，可一声轻笑刚冲出喉咙，却又带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呛咳，震得她整个身子都在凌巍怀中痉挛。
凌巍的手掌立刻贴上来，顺着她单薄的脊背轻拍。
等她呼吸稍定，凌巍才低声回忆道：“那时候……我追着一头小鹿，在河边发现的你……”
阙代柔垂着的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背，“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凌巍轻笑一声，伸手拢了拢她颈边被汗濡湿的长发，“那你想问的是哪一次？”
“赤着脚当着全村的面儿跑上山道的那次？”
“背着干粮带着银钱，却跑错了方向那次？”
“趁我去给酒楼老板送货，偷偷跑去县衙那次？”
“还是……借口换衣服，趁我不注意翻墙逃跑，一口气跑出了密梁县这次？”
凌巍曲起的膝盖微微晃动着，像哄孩子一样轻轻颠着怀里的人。他语气轻松，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阙代柔喉间溢出一声气音，像是叹息又像是笑，“是了……反正每次都会被你抓到。”
凌巍偏头亲了亲她的耳朵，低声道：“因为你是我的人，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阙代柔痒得睫毛轻颤，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非得赖上我了……”
“是啊……”凌巍在她耳边轻笑，“这辈子我就是赖上你了，别想丢下我。”
身上的人呼吸渐沉，就在凌巍以为她又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一声梦呓般的轻叹：“我现在……只有你了……”
这几个字轻得如同落叶坠地，却让凌巍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抬起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头顶，珍而重之地回应道：
“嗯，我在。”
.
当第一缕霞光穿透云层，笼罩在天空上的层层阴霾被撕开裂口，终于有了消散的迹象。
有胆大的村民跑去山脚下查看情况，不多时便兴高采烈地回来大喊：“水位在退了！估计很快我们就能回家了！”
欢呼声惊飞岩缝里的山雀，村民们或笑或哭，脸上皆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之色。
凌巍掌心虚虚盖住阙代柔的耳朵，隔绝外面的喧嚣。
她才刚睡着不久，高热退去后，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软软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李郎中来看过几次，也忍不住啧啧称奇：“阙娘子瞧着弱质纤纤，骨子里却韧得很。还真就撑着一口气熬了过来，实在叫人佩服。”
凌巍不放心地试了试她的额温，问道：“这烧退了便无大碍了吧？腹中孩子可还安稳？”
“凌兄弟放心，最凶险的关头己然度过，”李郎中拍了拍胸脯，信心十足地保证道，“待洪水退去，我自会采来对症的药材，定保他们母子周全。”
凌巍心下稍定，总算也能阖眼休息片刻。
朝阳的金晖漫过一片狼藉的大地。村民们兴致勃勃地支起歪斜的铁锅，把采摘的野菜野果倒入锅中。
孩子们捧着缺角的碗，脏兮兮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人就是这样。
昔日家园成了断壁残垣，可只要炊烟还能升起，这片土地就永远充满生机。
孩子们的嬉闹声回荡在山坳，阙代柔微微动了动脑袋，在凌巍怀里睁开了眼睛。
山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野花的芬芳。她微微仰头，正对上凌巍含笑的眼眸。
“醒了？”凌巍抬起手臂，托着她坐起身子。
阙代柔靠在他胸前，呆滞了片刻，喃喃道：“雨停了？”
凌巍又按了按她的颈侧，感觉掌下的温度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无声的吻，嗓音低沉而温柔：“嗯，最迟明晚，等洪水退去，我们就能下山了。”
阙代柔试着抬了抬手臂，高烧过后的疲软仍缠绕着西肢百骸。
“大灾之后最易爆发瘟疫，得尽快处理那些家畜尸体，用石灰掩埋，还要清理河道，提前备好防疫的汤药……”
她轻咳一声，嗓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
凌巍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伸手拂开她颊边散落的头发，“我己经让村长派人去接另一边的难民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出力，活计分派下去，干起来也快。”
“嗯……”阙代柔低头沉吟，还在想着有什么要补充的，忽然一声轻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阙娘子。”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怯意，阙代柔抬头看去，只见曼曼的娘亲正牵着小姑娘朝他们走来。
曼曼躲在母亲身后，探出脑袋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凌巍，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妇人局促地在两人面前站定，把手里的小布包往前递了递，“我刚蒸了些野菜团子，想着你病刚好，吃点热乎的总归能舒服一些。”
布包掀开一角，露出几个青翠的团子，蒸腾的热气中裹着艾草的清香。
“若是不嫌弃，就先吃一些垫垫吧。”
阙代柔身上没什么力气，凌巍适时地伸出手，帮她接过了布包。
“多谢。”阙代柔虚弱地牵起一抹笑意。
妇人慌忙摆手，声音抖得不成调：“您救了曼曼的命，就是让我当牛做马也报答不完这份恩情，娘子千万别跟我这样客气。”
她说着竟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阙代柔面前，一把拉过身后的女儿，“快，给恩人磕头！”
曼曼乖巧地正要跪下，却被凌巍伸手扶住了。
“姐姐言重了，那日无论换作是谁，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阙代柔指了指那团子，轻声道：“这团子我收下便是，其他的，您真的不必记挂在心上。”
妇人脸上泪水纵横，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阙代柔苍白如纸的脸色，也只得拉着曼曼站起身。
“阙娘子好好歇息，一定要保重身体。若是因着我的过错连累了您腹中孩子，那我就是赔上这条贱命也不够还的。”
阙代柔的手轻轻搭上自己的小腹，“姐姐快别这么说，这是天灾而非人祸，哪里又怪得到你的头上？”
她喘了口气，笑道：“好在曼曼总算是平安无事，姐姐就莫要再这般自责了。”
妇人感激涕零地对着阙代柔深鞠一躬，这才牵起女儿的手，一起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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