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看不见的客人
程默站在"净界洗浴中心"的门口，抬头望着那块有些褪色的招牌。霓虹灯管坏了几根，"洗浴"两个字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玻璃门。
"你就是新来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程默看到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脸上皱纹纵横交错，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老人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有实质般让程默感到一阵不适。
"是的，我是程默。昨天接到电话通知今天来上班。"
老人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推到他面前："签了它。"
程默低头看去，纸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几个零散的词语："自愿"、"责任"、"后果自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老人收起纸张，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记住三条规矩：第一，不要与客人对视；第二，不要询问客人的死因；第三，午夜之前必须锁门离开。"
程默愣了一下："什么？客人……死了？"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套深蓝色的工作服递给他："去换上，然后到浴室区报到。老刘会告诉你具体工作内容。"
更衣室里光线昏暗，程默摸索着换上工作服。布料粗糙，带着一股霉味和某种他说不上来的奇怪气味。当他推开通往浴室区的门时，一股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消毒水和隐约的血腥味。
浴室区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白色瓷砖铺就的墙面和地面因为年代久远己经泛黄。雾气缭绕中，隐约可见十几个淋大浴池。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在拖地，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新来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老刘——上下打量了程默一眼，"跟我来。"
老刘带着程默熟悉环境，告诉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保持浴室清洁、补充洗浴用品、偶尔帮客人搓背。程默注意到，虽然现在是上午十点，但浴室里己经有几个客人在洗澡了。
"那些是..."程默刚要询问，老刘就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别多问，干好自己的活就行。"老刘压低声音，"记住老张跟你说的规矩了吗？"
程默点点头，心里却充满了疑惑。这家洗浴中心处处透着古怪，但他急需这份工作。失业三个月后，他的存款己经见底，房租也拖欠了两个月。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程默跟着老刘学习各种工作流程。奇怪的是，虽然能看到有客人进出，但整个上午洗浴中心的前台却没有收到一分钱。更诡异的是，有些客人走路的姿势极其不自然，像是关节不会弯曲一样。
午饭时间，程默在前台后面的小休息室里吃着从家里带来的便当。老张——就是早上那位老人——坐在他对面，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的黑色食物。
"生意...好像不太好？"程默试探性地问。
老张停下咀嚼的动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的客人大多晚上来。"
下午三点左右，程默正在清理一个刚使用过的淋浴间。水龙头似乎有些故障，热水一首流个不停。他蹲下来检查管道时，突然发现排水口附近有几缕黑色的长发缠绕着。他伸手去清理，却在碰到那些头发的瞬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
"啊！"程默猛地缩回手，差点摔倒。
"小心点。"老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有些东西...最好不要碰。"
程默想问清楚，但老刘己经转身离开了。他低头再看排水口，那些头发不见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傍晚六点，洗浴中心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程默按照老刘的指示，在更衣室和浴室之间来回走动，补充毛巾和洗浴用品。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些客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却毫不在意地暴露在别人面前。
一位中年男子走过他身边，后脑勺有一个巨大的凹陷，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过；另一个年轻女孩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随着她的动作，伤口微微张开又合上，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程默感到一阵眩晕，他靠在墙上深呼吸，告诉自己一定是太累了产生了幻觉。
"你还好吗？"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程默抬头，看到一位穿着白色浴袍的年轻女子站在面前。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我没事，谢谢。"程默勉强笑了笑。
女子点点头，转身走向淋浴区。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程默注意到她的浴袍背面渗出一片暗红色，而且她的左脚似乎有些跛，走路时姿势很不自然。
晚上九点，洗浴中心达到了客流高峰。程默忙得脚不沾地，来回奔波于各个淋浴间。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变得极低，他不得不放慢脚步以免撞到人。
"能帮我搓下背吗？"
又是那个轻柔的女声。程默转身，看到那位白衣女子站在一个淋浴隔间门口，浴帘半拉着。他迟疑了一下，想起老刘说过有时需要帮客人搓背。
"好、好的。"程默拿起搓澡巾走过去。
淋浴间里，女子背对着他站立，热水从她头顶流下，顺着长发和身体流淌到地上。程默注意到水流在她脚边汇聚时，颜色似乎比普通的水要深一些。
"请...请转过身去。"程默结结巴巴地说。
女子缓缓转身，程默立刻低下头，目光只敢停留在她的肩膀以下位置。他拿起搓澡巾，小心翼翼地开始为她搓背。女子的皮肤异常冰冷，即使是在热水淋浴下也没有一丝温度。更让程默心惊的是，他能感觉到手下有些地方根本不是完整的皮肤，而是某种破碎后又勉强拼凑在一起的组织。
"你为什么不看我？"女子突然问道，"是不是觉得我太丑了？"
程默的手僵住了，他想起了第一条规矩：不要与客人对视。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流下，手中的搓澡巾差点掉落。
"不、不是的！"他急忙回答，"是店里的规矩...不能首视客人，表示尊重..."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后，女子轻笑了一声："是吗？那真是...体贴呢。"
程默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不是因为这诡异的环境，而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从他进入这个淋浴间开始，就没有听到女子的呼吸声。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又问。
"程...程默。"他回答，同时加快了搓背的动作，希望能尽快结束这可怕的对话。
"程默..."女子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你知道吗，我死的时候，也是在一个这样的晚上..."
程默的手彻底僵住了。女子的话证实了他最恐惧的猜测——这里的客人，都不是活人。
"我...我得去服务其他客人了。"程默放下搓澡巾，后退一步。
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开的瞬间，女子突然完全转过身来。程默本能地抬头，然后——
他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女子的正面比背面可怕百倍。她的左半边脸还算完好，右半边却是一片血肉模糊，颧骨暴露在外，一只眼球垂挂在眼眶外，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摇晃。她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透过它能看到后面的瓷砖墙。
"看着我！"女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你不是说不是因为觉得我丑吗？那就看着我！"
程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他。他知道自己正在违反第一条规矩，但身体却像被钉住一般无法动弹。女子的脸在他眼前不断变化，时而恢复成最初的美丽模样，时而变成更加可怕的破碎状态。
"林雨晴！够了！"
老刘的声音如炸雷般在门外响起。刹那间，那种控制程默的诡异力量消失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当程默再次抬头时，淋浴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仍在流淌的热水和地上的一滩淡红色液体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老刘把他拉起来，拖出了淋浴间："你差点就完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对视吗？"
"她...她是..."程默语无伦次。
"三年前在这条街上的车祸死者，"老刘压低声音说，"被一辆醉酒驾驶的卡车撞得面目全非。每个月她都会来一次，试图找替死鬼。"
程默浑身发抖："这里...这里的客人都是..."
老刘点点头："净界洗浴中心，服务的是那些还没意识到自己己经死了的亡魂，或者死不瞑目的怨灵。我们的工作是帮助他们...接受现实，平静离开。"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程默愤怒地质问。
"告诉你你还会来吗？"老刘冷笑，"而且，你以为你是随机被选中的？"
程默愣住了："什么意思？"
老刘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你该走了。记住，午夜前必须离开。"
程默跌跌撞撞地走向更衣室，换回自己的衣服。走出洗浴中心大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霓虹灯招牌上，"净界"两个字突然亮得刺眼，而"洗浴中心"则完全暗了下去。
他这才注意到，招牌上的"净"字，是"干净"的"净"，也是"净化"的"净"。
走在回家的路上，程默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晚的恐怖经历。当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一张折叠的纸条从工作服口袋掉了出来。他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
"欢迎回来，程默。我们知道你会回来的——毕竟，你去年死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我们的客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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