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大洋的飞行在引擎的嗡鸣中结束。巨大的空客A380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机窗外是典型的英伦阴天,铅灰色的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雾气。弥生裹紧了加厚的羊绒大衣,脸色在长途飞行后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沉凝。她看了一眼身边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只露出一双冰蓝色眼眸的灰原哀。
灰原从飞机开始下降起,就异常沉默。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狂喜、恐惧、难以置信、以及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思念。她像一只即将踏入未知陷阱的小兽,既渴望那诱饵,又恐惧背后的机关。
“到了。”弥生的声音打破了机舱内的沉默,平淡无波,“别摆出一副要上刑场的表情。放松点,小哀。”她伸手,习惯性地想弹灰原的额头,却在看到对方眼中那几乎实质化的紧张时,动作顿住,改为轻轻拍了拍她的帽子,“走了。”
管家早己安排好一切。低调的黑色宾利穿过伦敦繁忙而古老的街道,驶向市郊一处绿树环绕、环境清幽的高档社区。灰原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贪婪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异国风景,冰蓝色的眼眸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越来越浓的不安。姐姐……真的在这里吗?她…过的还好吗?这个念头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的心,又像冰锥一样让她恐惧这只是个幻梦。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被高大橡树和修剪整齐的灌木篱笆环绕的乔治亚风格别墅前。别墅外墙是暖色调的石材,透着沉稳的英伦气息。环境安静得只能听到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小姐,到了。”田中管家低声说,同时拿出手机,准备联系负责“照顾”宫野明美的保镖头目杰克。
然而,就在他拨通电话的瞬间,电话那头传来了杰克焦急万分、带着浓重伦敦腔的英语:
“Boss!出事了!目标!目标不见了!就在一小时前!她借口去后院花房透气,然后……然后就像幽灵一样消失了!我们的人正在全力搜索附近区域!该死!我们……”
“什么?!”管家脸色骤变,下意识地看向后座的弥生和灰原。
弥生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瞬间坐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层惯常的倦怠被瞬间撕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她一把夺过山田管家的手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用流利的英语质问:
“杰克,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付你们三倍薪水,不是让你们把人‘看’丢的。‘幽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在你们眼皮底下变成幽灵?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在日落前把她给我找出来!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电话那头的杰克显然被弥生的语气吓到了,连连保证:“Yes, Boss! Uood! We’re on it! 我们正在调取附近所有监控!扩大搜索范围!一定找到她!”
弥生“啪”地挂断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低声用日语咒骂了一句:“……偏偏是这个时候!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她最讨厌计划被打乱,尤其是这种牵涉到重要承诺和复杂情感的计划。
灰原在听到电话内容的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她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狠狠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恐惧。姐姐……逃走了?为什么?是不想见她吗?还是……遇到了危险?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冰蓝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
“她……”灰原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她……不想见我吗?”
弥生有些烦躁,语气不善,但看到灰原那副强忍绝望的样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硬生生压下去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冰冷,“……她不是不想见你,是蠢。以为自己还在被追杀,想跑远点不连累你。” 弥生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明美逃跑的原因——那个温柔又固执的女人,肯定是从保镖们零星的对话或戒备的态度中误解了什么,以为“组织”找来了,想用逃跑来保护妹妹。
这个认知让弥生既恼火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真是……麻烦又愚蠢的姐妹情深。
“下车。”弥生推开车门,冷风夹杂着湿气灌了进来,“去里面等。外面冷。”她不容置疑地对灰原说。
灰原茫然地被弥生拉下车,带进了别墅。别墅内部装修典雅舒适,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驱散着英伦的湿寒。但此刻,这温暖的环境丝毫无法温暖灰原冰冷的心。她像个失去灵魂的娃娃,蜷缩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目光空洞地盯着壁炉跳跃的火苗,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无声地散发着浓烈的悲伤。管家无声地递上热茶,她也毫无反应。
弥生则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灰原,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和保镖们焦头烂额搜索的身影。她拿着手机,不断接收着来自杰克和其他搜寻小组的汇报,声音冰冷地下达着指令。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天色也渐渐从铅灰转向更加深沉的暮色。
灰原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脸埋进去,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希望破灭后的绝望,比从未拥有过希望更加残忍。
就在暮色西合,别墅内被壁炉火光映照得一片昏黄,灰原的悲伤几乎要将自己淹没时——
弥生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她迅速接起。
“Boss!找到了!在玫瑰园!汉普顿宫附近那个!她……她好像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杰克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和一丝难以置信。
弥生眼神一凝,立刻转身,看向沙发上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灰原哀!起来!找到了!”
灰原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快!”弥生言简意赅,抓起大衣就往外走。灰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下来,跌跌撞撞地跟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汉普顿宫附近的公共玫瑰园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静谧。早春时节,玫瑰尚未盛开,只有深绿色的枝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园中游人稀少。
保镖们远远地围成一个松散的圈,没有靠近。在花园深处一条被高大玫瑰丛遮蔽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米白色针织长裙、外罩浅咖色风衣的年轻女子。她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侧脸,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而孤寂。她似乎在看着远处宫殿模糊的轮廓发呆,又似乎只是在感受这难得的、无人打扰的自由空气。
弥生示意保镖们留在原地,自己带着灰原,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灰原的脚步越来越慢,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渴望和恐惧,仿佛在确认一个易碎的梦境。
似乎是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长椅上的女子缓缓抬起了头,有些茫然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就在她转过脸的瞬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宫野明美。那张温柔、美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和坚韧的脸庞,清晰地映入了灰原的眼帘!虽然比记忆中清瘦了些,眼角也多了些许岁月的痕迹,但那熟悉的眼神,那刻在骨子里的温柔……是她!真的是姐姐!
“姐……姐姐……”灰原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个破碎到不成调的音节艰难地挤出喉咙。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冲击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
宫野明美在看到灰原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剧烈摇晃!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那双酷似自己的冰蓝色眼眸……那张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出现、让她肝肠寸断的小脸……
“志……志保?!”明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极致的狂喜,“是……是你吗?志保?我的……妹妹?”她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仿佛害怕这是幻觉,一碰就会碎。
“姐姐!!!”灰原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扑了过去!
宫野明美张开双臂,泪如泉涌,将那个扑进怀里、如同失而复得珍宝般的小小身体紧紧、紧紧地抱住!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志保!我的志保!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明美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灰原的发顶、颈窝。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妹妹的头发、脊背,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和心跳,巨大的幸福和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几乎眩晕。
“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灰原埋在姐姐温暖的怀抱里,放声大哭,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恐惧、孤独和思念都哭出来。她的小手死死抓着明美的衣服,仿佛一松手,姐姐就会再次消失。泪水瞬间浸湿了明美的衣襟。
暮色中的玫瑰园,晚风轻轻拂过。这对历经生死、跨越了漫长绝望与等待的姐妹,终于紧紧相拥在一起。哭声交织着哽咽的呼唤,在寂静的花园里回荡,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尽的心酸。世间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这紧紧相拥的体温和汹涌的泪水,诉说着最深切的思念与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
弥生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带着点嫌弃的慵懒表情,仿佛眼前这感人肺腑的姐妹重逢只是一场无聊的煽情剧。
“啧,”她撇了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沉浸在泪水中的姐妹俩听到,“肉麻死了。眼泪鼻涕都蹭到衣服上了,脏不脏。” 语气刻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别处,似乎不太适应这过于浓烈的情感宣泄。
明美听到声音,从巨大的激动中稍稍回神,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弥生。当看清弥生的脸时,她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感激和警惕。她认出来了!是这个人!当时把自己从琴酒手下救了出来然后让自己在纽约“待命”拿妹妹威胁自己的人。
“早川小姐……”明美抱着还在抽泣的灰原,对方拯救了自己的性命出于礼貌明美对着弥生就要鞠躬。
“打住。”弥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步步走近。她停在明美面前,微微俯身,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而危险的声音低语:
“宫野明美,我救你,不是让你给我添乱的。下次再敢玩这种‘消失’的把戏……”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明美怀中紧紧抱着的灰原,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我不保证,你还能再见到一个完整的妹妹。或许……泡在福尔马林里当标本,会更‘安全’一点?”
赤裸裸的威胁!带着血腥味的警告!
宫野明美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子有说到做到的能力!她下意识地将怀中的灰原抱得更紧,仿佛害怕她真的会被夺走。
然而,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灰原,却悄悄抬起了满是泪痕的小脸。她没有看弥生,而是凑到姐姐耳边,用带着浓重鼻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小声地、笃定地说:
“姐姐……别怕。她……她是吓唬你的。她嘴硬心软……其实……她是个好人。” 灰原说着,还偷偷地、飞快地瞥了弥生一眼,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反而带着一丝看穿对方本质的了然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弥生:“……”(好人牌一张!)
她显然听到了灰原的“悄悄话”,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精致脸庞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名为“被拆穿”的窘迫和恼羞成怒!她猛地首起身,狠狠瞪了灰原一眼,眼神里充满了“你闭嘴”的威胁。但灰原却像没看见一样,又把小脸埋回了姐姐温暖的怀抱里,只是肩膀似乎因为憋笑而微微耸动了一下。
宫野明美看着妹妹的反应,又看了看弥生那副明明被戳穿、还要强装凶恶的别扭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巨大的恐惧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温暖和安心感取代。她抱着失而复得的妹妹,看着眼前这个“嘴硬心软”的救命恩人,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感激,更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沉重的信任。
暮色彻底笼罩了玫瑰园,远处宫殿的轮廓在夜色中亮起了温暖的灯火。晚风中,玫瑰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这个关于失散、重逢、冰冷的威胁与心照不宣的柔软的故事。弥生转过身,背对着那对相拥的姐妹,望着远处宫殿的灯火,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却悄悄攥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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