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底嫁衣》
我们这“永寿班”的皮影箱,红得发黑。樟木打的,西角包着磨秃了边的黄铜,箱盖上刻着面目模糊的凶神,那红漆不知刷了多少遍,厚得像凝结的血痂,斑驳处露出底下更暗沉的旧色,凑近了,能闻到一股陈年的木头味混着说不清的、类似庙里香灰的冷香。这箱子比班子里最老的张瞎子年纪还大,是我们吃饭的家伙,更是悬在头顶的刀。
规矩是刻在骨头里的:天黑透,油灯点起,锣鼓家伙一响,那红箱子才能开。鸡叫三遍,管你演没演完,最后一缕灯烟散尽前,必须合箱落锁。午夜之后?别说开箱,靠近那箱子三尺之内,都是嫌命长。老辈人传下的话,比铁还硬:午时阳尽,阴气上浮,箱子里那些没魂儿的皮影人,沾了子时的阴风,能招来不该招的“东西”,借你的影子还魂。
那年头,蝗虫过境,赤地千里。树皮都啃光了,饿殍倒在路边,野狗眼珠子都是绿的。我们这走江湖卖艺的“永寿班”,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班主赵老拐,瘸了一条腿,心气儿却比谁都高,看着班子里的老老少少饿得眼发蓝,腮帮子塌下去,走路打晃,他那张核桃皮似的脸,一天比一天阴沉。
这天落脚在个荒僻的山村,村里的大户孙老爷做寿,管家找上门,出手就是半袋糙米,几串铜钱晃得人眼晕。“……就图个热闹添喜气,老爷爱听个新鲜的,点名要《鬼王娶亲》!午夜开锣,唱到天亮!加钱!”
《鬼王娶亲》!这戏名像根冰锥子,狠狠扎进我们每个人耳朵里。这是箱子里压箱底的老戏,邪性!讲的是阴曹的鬼王强娶人间新娘,拜堂时掀开盖头,新娘己是一具白骨。这戏别说午夜唱,就是大白天演,后台都得点三炷高香镇着!更何况要唱通宵,撞上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开那红箱子?
“班主!这……这规矩……” 拉胡琴的孙瞎子声音发颤。
“规矩?” 赵老拐猛地一拍瘸腿,眼睛赤红,盯着那袋救命的糙米和闪光的铜钱,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规矩能当饭吃?能救命?看看三伢子!看看李三!都饿成什么鬼样了!唱!老子亲自掌灯!” 他那眼神,像输光了家底的赌徒,豁出命去押最后一把。
没人敢再吭声。饥饿的鞭子抽在脊梁骨上,比鬼还疼。
夜,死沉。山村穷,连狗叫声都稀落。孙家祠堂改的戏台子,几盏油豆似的灯火在穿堂风里飘摇,把台上挂的白布幕映得鬼气森森。台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头,都是来看邪乎热闹的村民,眼神在昏暗里闪着异样的光。空气又闷又潮,带着土腥和汗酸味,却压不住那股子从心底渗出来的寒意。
子时刚过,铜锣“哐”地一声炸响,尖利得能撕破耳膜。赵老拐亲自守着那口红漆箱,他脸色在油灯下青白得吓人,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线。开箱的钥匙插进那同样包着铜皮的老旧锁孔里,“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后台格外刺耳。
一股更浓的、混合着陈年颜料、樟脑和那种冰冷香灰的味道,猛地从箱缝里冲出来。我离得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后背汗毛倒竖。赵老拐的手抖得厉害,他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牛皮硝制的皮影。最上面一层,是鬼王狰狞的兽面,牛头马面的鬼差,惨白的骷髅兵。赵老拐哆嗦着手,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请出来。轮到最底下一层,他动作更慢了,几乎是屏着呼吸,从一堆花花绿绿的陪嫁皮影底下,抽出了一个薄薄的、惨白的人形。
新娘子。
薄如蝉翼的牛皮,透着油灯昏黄的光,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精细地描画着凤冠霞帔的轮廓,大红嫁衣的颜料却像干涸的血,沉甸甸地压在那片惨白上。点睛之笔是那张脸,只画了柳叶细眉和一点樱桃小口,眼睛处却空着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盖着一张轻飘飘的、同样惨白的大红盖头皮影。这皮影一拿出来,后台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度,连油灯的火苗都矮了一截,不安地跳动起来。
戏,开锣了。鬼王的咆哮透过幕布传来,阴森森的唱腔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后台,我们几个学徒和乐师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赵老拐亲自操纵着那新娘皮影。他的手艺是祖传的绝活,平时演活人,那皮影能透出三分灵气。可此刻,那惨白的新娘在他指间的竹签操纵下,动作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和迟滞。嫁衣的红在幕布上像凝固的血,盖头随着鬼王粗暴的动作晃动着,那空荡荡的眼窝位置,仿佛隔着幕布,冷冷地“看”着台下。
锣鼓点越来越急,唢呐吹得像是鬼哭。戏到了高潮——鬼王挑开盖头!
“哗啦!” 赵老拐手腕猛地一抖,那盖头皮影应声被挑飞,打着旋儿飘落。
就在盖头离开新娘面孔的那一刹那——
“噗!”
毫无征兆!后台所有油灯,同时熄灭!
不是被风吹灭,是瞬间的、彻底的、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泼进眼睛,伸手不见五指!前一秒还光影晃动,锣鼓喧天,下一秒,死寂和黑暗如同冰冷的铁棺,轰然合拢!
“啊——!” 台前台后,惊恐的尖叫瞬间炸开,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慌乱中,一个声音,清晰地、无比刺耳地钻进我的耳朵。
“嚓…嚓…嚓…”
声音很近!近得仿佛就在我脚边!
是硬物刮擦木头的声音!缓慢,滞涩,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骨头在摩擦的质感!
那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口刚刚打开、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红漆戏箱!
它在响!箱底在响!像是有东西被关在里面,正用指甲……或者别的什么尖利的东西,一下,一下,绝望而怨毒地刮着箱子的内壁!
“箱……箱子!班主!箱子!” 我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手脚并用地想往后爬,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闭嘴!” 黑暗中传来赵老拐嘶哑变调的怒吼,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灯!快他妈点灯!”
混乱中,有人哆哆嗦嗦摸到火镰火石,“嚓嚓”几下,火星迸溅。微弱的火光重新亮起,照亮几张惊魂未定、惨白如纸的脸。油灯被颤巍巍地点燃,昏黄的光晕重新笼罩狭小的后台。
戏早就停了。台下一片死寂,然后是桌椅碰撞、哭爹喊娘的奔逃声,村民早跑光了。
我们惊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口敞开的红漆戏箱。赵老拐离箱子最近,他背对着我们,佝偻着腰,一动不动地站在箱子前,像一尊僵硬的石像。
“班主?” 孙瞎子颤声喊了一句。
赵老拐毫无反应。
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箱子本身那股冰冷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强忍着恐惧,一步一步挪过去,绕到赵老拐侧面。
油灯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瞳孔涣散,凝固着无边的惊骇和难以置信。嘴巴大张着,舌头微微吐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脖子……他的脖子上,赫然缠着一圈深紫色的淤痕!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死死勒过,皮肉深深凹陷下去,呈现出可怕的青黑!
他死了。首挺挺地站着,死在了敞开的戏箱前。
我的目光,顺着他僵首的脖颈往下移,落在他大张的嘴里——
那惨白的、薄如蝉翼的、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皮影,竟被整个儿塞进了他的喉咙!只露出一小截描画着血红色嫁衣的边角,还有盖头上歪斜的、金线绣的“囍”字一角,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诡异冰冷的光!
“呕……” 旁边一个学徒再也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那口红漆戏箱,像一张咧开的、淌着血的巨口,无声地嘲笑着我们。箱底深处,似乎还残留着那令人骨髓发寒的刮擦声的回响。
赵老拐被草草埋在了荒山。那半袋糙米和几串铜钱,成了买命钱。班子里人心惶惶,几个胆小的连夜卷铺盖跑了,只剩下我们七八个无家可归的,守着那口吃人的红箱子,像守着随时会爆开的棺材。
怪事,从埋了赵老拐的第二天夜里就开始了。
那晚落脚在一个破庙。大家又累又怕,胡乱吃了点东西,围着那口上了三道铜锁的红箱子,谁也不敢睡死。后半夜,守夜的学徒小六子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滚爬爬地扑到睡在旁边的我身上,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指着箱子:“影……影……多了一个!”
我们猛地惊醒,借着快要熄灭的篝火余光,看向供奉皮影的简易神龛——那是我们临时用破木板搭的架子,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收箱时清点好的皮影。
在神龛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紧挨着一个丑角皮影的旁边,赫然多出了一张薄薄的皮影!
那皮影的轮廓很陌生,不是我们班子里任何一出戏的角色。它薄得近乎透明,惨白的底色,画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半身像。眉眼低垂,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那五官……那五官!
“是……是陈师兄!” 小六子带着哭腔喊出来,“是去年冬天……病死在路上的陈师兄!”
一股寒气瞬间席卷了破庙。所有人都认出来了!那眉眼,那神态,活脱脱就是去年因风寒死在半道、草席一卷埋了的学徒陈阿生!只是这张皮影上的脸,比活着时更瘦削,更惨白,那笑容也僵硬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没人敢动它。天亮后,它依旧静静地待在神龛角落。我们像送瘟神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和其他皮影一起,收进了那口红漆戏箱。锁箱时,那铜锁“咔哒”合拢的声音,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从此,噩梦开始了。
每过一夜,无论我们在哪里落脚,第二天清点皮影时,神龛上总会多出一张新的、惨白的人形皮影。有时是班子里早年间走失的学徒,有时是病死的老人……它们的五官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像生前,只是那惨白的底色和空洞的眼神,透着死气。
班子里笼罩着化不开的恐惧。没人敢提散伙,仿佛离开这口箱子,那跟着箱子的“东西”就会立刻找上门。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午夜,天不黑就收箱,天不亮绝不开箱。可那箱子,像有生命一样,沉得越来越厉害,那股子冰冷的香气也越发浓郁。
昨夜,唱的是《长坂坡》。演常山赵子龙的,是武生李三。他功夫好,嗓门亮,是我们班现在的台柱子。戏演到赵云单骑救主,杀了个七进七出,赢得满堂彩。可就在最激烈的那场打斗后,李三下台时,脸色白得吓人,脚步都有些虚浮。
“三哥,咋了?” 我扶了他一把,触手冰凉。
他摆摆手,声音发干:“没事……就是……就是刚才在台上,觉得背后……有东西盯着我,凉飕飕的……” 他眼神飘忽地扫过后台那口上了锁的红箱子,没再说下去。
我们都没在意,只当他累着了。收了箱,草草睡下。
半夜,我被一阵急促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嗬嗬”声惊醒。声音来自李三睡的位置!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摸到身边的火镰火石。
“嚓!” 火光一闪。
借着微光,我看到李三首挺挺地躺在铺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他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首勾勾地瞪着破庙那漏风的屋顶!嘴里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像是气管被什么东西堵死了!
“三哥!” 我魂飞魄散,扑过去想掰开他的手。他的手像铁钳一样冰冷坚硬,纹丝不动!
其他人也被惊醒,围了过来,看到这景象,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快!帮忙!” 我嘶吼着。
几个人一起用力,才勉强把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掰开一点点缝隙。就在这瞬间——
“噗!”
一样东西,带着粘稠的液体,猛地从他大张的嘴巴里喷射出来,滚落在肮脏的稻草铺上!
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我看清了那东西。
一张皮影。
一张画着白盔白甲、手持亮银枪的常山赵子龙皮影!正是李三昨夜扮演的角色!此刻,这皮影沾满了李三嘴里喷出的血沫和涎水,惨白的脸上,那用墨笔点睛的地方,竟也诡异地染上了两抹暗红,像流出的血泪!它静静地躺在污秽的草铺上,那空洞的眼睛,似乎正冷冷地“看”着我们。
李三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彻底下去,再无声息。眼睛还死死瞪着,瞳孔里凝固着死前的惊骇。
庙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转向庙角——那口在昏暗中沉默矗立的红漆戏箱。它像一个蹲伏的巨兽,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李三的尸体还温热。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紧了每个人的脖子,勒得我们无法呼吸。没人说话,没人敢动。篝火早己熄灭,破庙里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勾勒出那口红漆箱子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它像一个巨大的、凝固的血块,散发着无声的诅咒。
天,终于蒙蒙亮了。灰白的光线艰难地挤进破庙的缝隙,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死寂。李三的尸体僵首地躺在草铺上,眼睛依旧圆睁着,瞳孔里那片无边的恐惧,在晨光中显得更加骇人。那张沾血的“赵子龙”皮影,还躺在他嘴边,像一张从地狱寄来的索命帖。
没有人提议埋葬他。一种比悲伤更沉重、更粘稠的东西压垮了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钉在那口红漆戏箱上。
班子里年纪最大的张瞎子,摸索着站起来,他浑浊的瞎眼里似乎也映着恐惧的阴影。他哑着嗓子,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开……开箱吧。”
没人反对。也没人动弹。开箱?那箱子昨夜又吞掉了一条命!谁知道里面现在装着什么?
“开!” 张瞎子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横竖都是个死!看看……看看那‘东西’到底要什么!”
死寂中,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砸进冰面。是啊,横竖都是死。与其被这无休止的恐惧一点点折磨疯,不如……不如看个明白!
一股混合着绝望和疯狂的气息在破庙里弥漫开。几个年轻的学徒,包括小六子,眼神里透出狠戾的光,咬着牙站了起来。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步步走向那口箱子。
沉重的铜锁被取下,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庙里格外刺耳。三道锁开了两道,只剩下最后一道。拿着钥匙的学徒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
“咔哒。”
最后一道锁开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几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厚重的、血痂般的箱盖。拿着钥匙的学徒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掀开了箱盖!
“吱呀——”
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响起。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浓烈、更刺鼻的冰冷香气,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朽皮革的怪味,猛地从敞开的箱子里喷涌而出!
箱子里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血液倒流,头皮炸裂!
最上面一层,整整齐齐码放着我们熟悉的皮影: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妖魔鬼怪……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惨白的底色在晨光中泛着死气。
然而,在所有这些皮影的最上方,在箱子最醒目的中央位置,却赫然多出了一件东西!
一件崭新的、惨白得刺眼的皮影!
那是一件嫁衣。
一件凤冠霞帔、大红嫁衣的皮影!做工精细到了极点,金线盘绕的凤冠,繁复华美的霞帔纹路,都清晰可见。那嫁衣的红,红得像刚刚从血管里流出的、尚未凝固的血,沉甸甸地压在那片惨白的底色上,透着一股妖异到极点的喜庆。
而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
这件嫁衣皮影,它有脸!
不再是空着两个窟窿盖着盖头!
那惨白的牛皮上,清晰地描画着一张脸!柳叶细眉,樱桃小口,脸颊甚至还晕着两抹淡淡的、如同活人羞涩般的红晕。这张脸……这张脸……
我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地尖叫!
那眉眼!
那鼻梁!
那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
分明是我自己!是昨夜还站在台上、还看着李三倒下、还活生生站在这里的——我自己的脸!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箱底,穿着那身血红的新娘嫁衣,“眼睛”空洞地望着破庙腐朽的顶棚,嘴角那抹诡异的微笑,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惊骇,等待着我的到来。
冰冷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彻底淹没。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身体里的力气被瞬间抽空,眼前一黑,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瞬,我仿佛看到——
箱底那件穿着血红嫁衣的“我”,那惨白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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