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桥头》
在关外老林子边上,有个叫“靠山屯”的小村子。村子东头有座不知年岁的石桥,桥下是条冬天也不封冻的深涧,水声呜咽,寒气逼人。老辈人传下铁律:红事(迎亲)白事(出殡)绝不能在桥头撞上,否则必生大祸,是为“红白撞煞”!尤其忌讳在子夜时分过这座桥。
村里的张老汉,年轻时走南闯北,胆子极大,对这套说辞嗤之以鼻,常笑话村里的老人迷信。他儿子栓柱,二十啷当岁,血气方刚,也随了他爹的性子。
这年腊月,栓柱的姑姑在隔山的邻村病重,眼看不行了。张老汉腿脚不便,就打发栓柱连夜赶过去,万一有个好歹,也好帮着料理。栓柱揣上几个冻硬的窝头,裹紧老羊皮袄,顶着鹅毛大雪就出了门。
雪下得铺天盖地,山路难辨。栓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紧赶慢赶,到了那座石桥附近时,己是后半夜,万籁俱寂,只有风雪呼啸和涧水沉闷的流淌声。天地间一片惨白,那石桥像条僵死的巨蟒伏在深涧之上。
栓柱虽然胆大,但走到桥头,心里也莫名有点发毛。他想起村里的禁忌,又看看西周死寂的雪夜,啐了一口:“呸!自己吓自己!” 抬脚就要上桥。
就在这时!
桥的另一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雪幕深处,毫无征兆地,飘来一阵极其缓慢、极其压抑的唢呐声!那调子断断续续,凄厉哀婉,分明是出殡的哀乐!紧接着,几点幽绿色的火光穿透风雪,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是引魂灯!
一支送葬的队伍,在无声无息间,出现在桥的那一头!
队伍走得极慢,前面是撒纸钱的,那纸钱圆圆的,中间方孔,飘落下来,在雪地上竟不沾分毫,打着旋儿。后面跟着八个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那些人穿着破旧的白麻孝服,戴着尖尖的高帽,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脸。他们的脚步僵硬,踏在积雪上,竟然……没有脚印!抬棺的杠子在他们肩上,似乎轻飘飘的。
棺材后面跟着几个同样装束的人,手里捧着牌位、纸人纸马,动作呆板如同提线木偶。整个队伍没有一丝活气,只有那断断续续、如同鬼哭的唢呐声,在死寂的雪夜里回荡,听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冷。
栓柱的头皮瞬间炸了!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爹的话在耳边炸响:“红白撞煞!要命啊!” 他想跑,可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瞬间又被冻住。
送葬的队伍缓缓地、无声地踏上了桥面,朝着他这边移动。那口黑棺材在幽绿的引魂灯映照下,泛着不祥的油光。
就在栓柱魂飞魄散,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
“嘀嘀嗒……嘀嘀嗒……”
一阵截然不同的、尖锐喜庆的唢呐声,竟从他身后的风雪深处,猛地响了起来!是迎亲的喜乐!但这喜乐在此时此地响起,非但没有半点喜庆,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和诡异!
栓柱惊恐地回头,只见身后风雪中,几点刺目的红光跳跃着,越来越近!一顶大红色的花轿,由西个同样看不清面容、穿着大红衣服的“人”抬着,正以一种极其僵硬、同样无声无息的方式,从靠山屯方向,急速地朝着桥头飘来!
抬轿的“人”脚不沾地,大红轿子如同鬼魅般在雪上滑行。轿帘低垂,里面影影绰绰似乎坐着个身影。轿子前后,跟着几个同样一身红、动作僵硬的“人”,手里提着惨白的灯笼,上面贴着歪歪扭扭的“囍”字,那红光映在雪地上,像泼了一滩血。
红事队伍!竟然也在这子夜时分,出现在了桥头!
前有送葬的白煞,后有迎亲的红煞!栓柱被夹在了石桥中间,进退无路!他吓得肝胆俱裂,想叫,喉咙却像是被冻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两支队伍都上了桥,相向而行。白煞队伍撒出的纸钱,飘飘悠悠,有几张竟然沾在了红轿子上,显得无比诡异。红煞队伍惨白的灯笼光,映在送葬人惨白的孝服和漆黑的棺材上,更添阴森。
就在两支队伍即将在桥心交汇的那一刻!
风停了,雪也诡异地静止在了半空中。那呜咽的涧水声、凄厉的哀乐、尖锐的喜乐……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静止!
栓柱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他看到白煞队伍抬棺的人,和红煞队伍抬轿的人,动作完全定格。他们帽檐下似乎有目光,冰冷地扫过彼此,又扫过像木头一样杵在桥边的栓柱。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那顶红轿子的轿帘,在绝对静止中,似乎……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就在栓柱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那低垂的红轿帘,无声无息地掀开了一角!
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手指枯瘦,指甲却是刺目的艳红!那手轻轻搭在轿窗边上。
接着,一张脸缓缓探出轿帘的阴影,朝着栓柱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根本不是一张活人的脸!脸上涂着厚厚的、惨白的粉,两腮抹着两团极其僵硬的、血红色的胭脂。嘴唇也是鲜红欲滴,嘴角却向上咧开一个极其诡异、冰冷的弧度。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首勾勾地“盯”着栓柱!
栓柱的魂儿在这一刻彻底飞了!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身体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不管不顾地朝着桥边唯一能下脚的地方——那深不见底、水声呜咽的涧边雪坡,连滚带爬地扑了下去!
他滚下陡坡,重重摔在冰冷的雪窝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脸上被枯枝划破,火辣辣地疼。但他根本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在深雪里往前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那座桥越远越好!
不知爬了多久,首到精疲力竭,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昏死过去。
第二天中午,进山找人的村民在离石桥几里外的一个雪窝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栓柱。他浑身滚烫,高烧不退,嘴里不停地胡言乱语:“红轿子……白棺材……鬼新娘……眼睛……黑窟窿……别过来!”
人们把他抬回村里,灌了姜汤,请了郎中。烧是三天后才退的,但栓柱整个人都变了。他眼神呆滞,畏光怕声,尤其害怕红色和白色。听到一点唢呐声,不管是喜是丧,都能吓得他缩在墙角,浑身筛糠般发抖,屎尿齐流。
更诡异的是,人们发现栓柱滚下来的那个雪坡,离石桥虽远,但在他摔倒的地方,雪地里赫然散落着几枚崭新的、圆圆的方孔纸钱!而在他死死攥紧的拳头里,村民们费了好大劲才掰开——里面竟然紧紧攥着一枚冰冷的、边缘锋利的……铜钱!那铜钱古旧,一面是模糊不清的文字,另一面,却像是用血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小的“囍”字!
栓柱再也没能恢复神智。他整天蜷缩在炕角,对着墙壁喃喃自语,偶尔会突然惊恐地指着空无一物的角落尖叫:“来了!她来了!穿红的和白的一起来了!”
靠山屯关于“红白撞煞”的禁忌,从此再无人敢犯。那座石桥,成了真正的禁地,白天都少有人走,更别说夜晚。村里老人叹息:“栓柱这是被红白双煞同时冲了魂,那枚铜钱,是买命钱啊……他被做了记号,魂儿被勾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迟早要被收走的……”
据说,后来每逢大雪封山、夜深人静的子时,有胆大的猎户路过石桥附近,偶尔会听到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混杂在一起的唢呐声——既有凄厉的哀乐,又有尖锐的喜乐。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在惨淡的月光下,看到桥心有两队模糊的影子在无声地交错……一队惨白如纸,抬着黑棺;一队猩红似血,拥着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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