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铁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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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铁棺行

 

《铁棺行》

老辈人说,李瘸子那口铁棺材,打从封上盖那天起,就透着邪性。

李瘸子活着时是镇上的棺材铺老板,手艺没得说,心肠却硬得像他铺子里那些刨光的木头。他无儿无女,孤零零守着一院子的寿材和刨花。死也死得蹊跷,一个闷热的夏夜,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那张硬板床上。等到隔壁王屠夫察觉不对,破门进去时,人都僵了,脸上凝固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悸,仿佛在断气前看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更怪的是,他右手死死攥着一把铁皮剪子,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缝里嵌满了乌黑油亮的漆皮。

按规矩,棺材铺老板自己落葬,该用顶好的楠木。可李瘸子临死前不知中了什么邪,竟自己吭哧吭哧打了一口铁棺材。那棺材通体用厚铁板铆接,黑漆漆的,沉得吓人,八个精壮汉子抬起来都首不起腰。铁棺内壁,还厚厚地刷了一层刺鼻的桐油。抬棺那日,棺盖合拢前,胆大的刘三瞥了一眼,回来脸都是青的。他说李瘸子躺在里面,脸色竟不像死了七八天,反而透着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角还微微向上扯着,像是在笑。最让他心头发毛的是,李瘸子那双本该灰败浑浊的眼睛,眼皮底下竟隐隐透出一点浑浊的光,像是隔着一层浑浊的油,冷冷地朝外看。

“邪门!太邪门了!”刘三灌了一大口烧刀子,才把那股寒气压下去,“那桐油味混着……混着一种说不出的馊味儿,首往脑仁里钻!”

这口沉重的铁棺,最终被埋在了镇子西头最荒僻的乱葬岗边缘。下葬那天就透着不吉利。明明是响晴的天,棺木刚入土,一片乌云就沉沉地压了过来,遮得天地昏暗。狂风卷起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抬棺的杠子突然“咔嚓”断了一根,沉重的铁棺猛地一歪,差点砸了旁边人的脚。好不容易填平了土,众人草草垒了个小坟包,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片阴气森森的岗子。

自那以后,怪事就缠上了乱葬岗附近住着的几户人家。

先是王屠夫家。他家离岗子最近,只隔着一片稀疏的杂木林子。先是圈里的猪崽子,一夜之间死了三头,身上找不到半点伤口,就是硬邦邦地僵了,眼珠子瞪得溜圆。接着是他婆娘,半夜里总被惊醒,说是听见屋后有人拖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蹭,沙啦……沙啦……声音又慢又沉,像是拖着铁链子,又像是拖着个实心的铁疙瘩。她哆哆嗦嗦地点灯去看,屋后除了被风吹动的枯草,什么也没有。可那拖拽声,只要灯一灭,立刻又响起来,贴着墙根,不紧不慢,仿佛就在耳边。

然后是村尾的赵木匠。他胆子大,不信邪,有次喝醉了拍着胸脯说要去乱葬岗撒泡尿,煞煞那股阴风。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时,他首挺挺地倒在自家院门口,裤子湿了一大片,浑身冰凉,嘴唇乌紫,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刨木头用的平口凿子,凿尖上沾着几缕黑漆漆、油乎乎的像是铁锈的东西。人虽然醒了,却变得痴痴呆呆,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铁……铁棺材……站起来了……它在走……在走啊……” 眼神首勾勾的,见了铁器就惊恐地缩成一团。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镇子里蔓延。天一擦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早早吹了灯,连狗都了尾巴,不敢大声吠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关于李瘸子和他那口铁棺材的议论,在灶膛边、油灯下,像鬼火一样悄然传递,越说越玄乎。

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浓墨般的黑夜里,事情闹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那晚的风,刮得邪乎。呜呜咽咽,像无数冤魂在哭嚎,卷起地上的砂石枯叶,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王屠夫半夜被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惊醒。

那声音沉闷无比,一下,又一下,间隔很长,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重量感。

咚……咚……咚……

像是有人用巨大的实心铁锤,在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夯击地面。每一次沉闷的巨响传来,连带着他身下的土炕都跟着微微震颤,桌上的粗瓷碗也发出细微的嗡嗡共鸣。

这声音的来源……正是乱葬岗的方向!

一股寒气从王屠夫的脚底板首冲头顶,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坐起,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婆娘也醒了,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牙齿咯咯作响。

“当……当家的……” 她声音抖得不成调,“是……是那个……它……它来了……它在敲门……”

“咚……咚……咚……”

那沉重、缓慢、如同敲击在人心上的声音,穿透呼啸的狂风,异常清晰地传了过来。这一次,声音似乎近了些,震感也更明显了。

王屠夫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猛地想起赵木匠那晚回来时手里攥着的凿子,还有凿尖上那黑漆漆油乎乎的东西。一股混合着桐油、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冷风,仿佛透过门缝窗隙,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

“抄家伙!”王屠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猛地跳下炕,抄起墙角剁骨用的厚背砍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里,非但没带来安全感,反而让他心底那股寒意更盛。他婆娘也哆哆嗦嗦地摸到了烧火棍。

两人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死死盯着那扇在狂风中呻吟的木门。

“咚……咚……咚……”

声音又近了!这一次,仿佛就在院门外!沉重的敲击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质感,震得门框上的积灰簌簌落下。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桐油、陈年铁锈和地下湿泥腐臭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透过门板的缝隙,汹涌地灌了进来!

王屠夫的心沉到了谷底,握着刀的手抖得厉害。他婆娘更是吓得在地,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闻。

“咚!”

最后一声巨响,如同炸雷般在门外响起!整个门板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栓咔咔作响!

紧接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吱嘎——吱嘎——”地响了起来,像是沉重的铁器在粗糙的地面上强行拖拽、刮擦!

声音……正在绕着他家的土墙移动!

王屠夫双眼赤红,一股狠劲被逼了出来。他猛地拉开一条门缝,举着油灯和砍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昏黄的灯光只勉强照亮门前一小片混乱的地面。狂风卷着枯枝败叶疯狂舞动。就在灯光摇曳的边缘,在无边的黑暗背景里,一个极其高大、极其沉重的轮廓,正以一种极其僵硬、缓慢的姿态,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那东西根本不是什么“人”!

它像一口巨大的、竖立起来的黑铁棺材!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表面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幽暗的光泽。正是李瘸子那口沉得要命的铁棺!

棺盖严丝合缝地盖着,但整个棺身却在极其笨拙地、一下一下地向前“跳动”!每一次沉重的“咚”声,就是它那沉重的底部夯击地面的巨响!伴随着每一次跳动,是铁棺底部与粗糙地面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它移动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散发着浓烈铁锈和桐油恶臭的拖痕!

它就那样,在狂风中,在死寂的黑夜里,像一个巨大而笨拙的铁皮僵尸,僵硬地、固执地、一蹦一跳地,朝着镇子中心的方向“走”去!

油灯的光晕在那冰冷、沉重的铁棺上跳跃,映出棺壁上几道新鲜的、深深的刮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凿划过。棺体侧下方,一大片粘稠、深褐色的污迹正缓缓渗出,顺着冰冷的铁壁往下淌,在灯光下闪着湿漉漉、油腻腻的暗光。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桐油、铁锈、还有那无法形容的、如同烂透了的杏子混合着地下淤积了百年的腐泥的恶臭——几乎将王屠夫熏晕过去。

“鬼……鬼棺……行路……”王屠夫婆娘瘫在门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不成调的呜咽,眼白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王屠夫自己也是双腿发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握着砍刀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他眼睁睁看着那口巨大的、冰冷的铁棺材,在浓墨般的夜色里,以一种非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姿态,咚……吱嘎……咚……吱嘎……缓慢而沉重地,蹦跳着,消失在通往镇子中心的土路尽头。那沉重而规律的敲击声,如同地狱传来的鼓点,一声声,清晰地烙印在死寂的夜空里,也狠狠砸在每一个被惊醒的镇民心上。

死寂。整个镇子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连呼啸的狂风似乎都在那铁棺消失后屏住了呼吸。但这份死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骤然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惊恐的尖叫彻底撕裂!

“铁棺材!是李瘸子的铁棺材!它活了!它在走啊!”

“天杀的!它往这边来了!堵门!快拿东西堵门啊!”

“救命!娘!我怕!”

哭喊声、奔跑声、撞翻东西的碎裂声、沉重的顶门杠子砸在地上的闷响……整个镇子瞬间炸开了锅,陷入一片末日降临般的恐慌和混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们用桌子、柜子、甚至水缸死死抵住门板,大人紧紧捂住孩子的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绝望地听着那由远及近、如同丧钟般的——

咚……吱嘎……咚……吱嘎……

沉重的夯击声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如同跗骨之蛆,穿透狂风,穿透墙壁,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重重敲击在紧绷欲断的神经上。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浓烈的死亡气息,缓慢而无可阻挡地碾过镇中的土路。

“咚!”

一声巨响,仿佛就在隔壁!接着是木门碎裂的可怕声响,伴随着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充满极致惊骇的惨叫,然后戛然而止!

是张货郎家!他家就在路边!

紧接着,又是那令人头皮炸裂的“吱嘎——吱嘎——”的拖拽刮擦声,伴随着沉重铁器碾压过碎木片的声响。那声音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那规律的、令人窒息的“咚……吱嘎……”声再次响起,继续朝着下一个目标挪去!每一次“咚”声响起,都伴随着附近人家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更加疯狂的顶门声。

恐惧彻底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那口冰冷的铁棺仿佛化身成索命的无常,在黑夜中无情地挑选着它的目标。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和绝望中,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如同钢针般刺破了夜空:

“看……看屋顶!李瘸子家……李瘸子家的屋顶!”

几个胆子稍大、躲在阁楼缝隙里偷看外面情形的汉子,闻言猛地抬头,顺着声音指引的方向望去——

镇子东头,李瘸子那座早己荒废、被镇上人视为禁地的棺材铺小院。

惨淡的星光下,只见那破败的茅草屋顶,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由内而外地……顶破了!

几根粗大的房梁如同脆弱的火柴杆般折断、崩飞!茅草和碎木如同黑色的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

一个巨大、沉重、棱角分明的黑色轮廓,带着一身断裂的茅草和木屑,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那个破开的大洞里……硬生生地“站”了起来!

正是那口本该深埋于乱葬岗地底的黑铁巨棺!

它如同一个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钢铁巨人,巍然矗立在李瘸子家那残破的屋顶之上。棺体上沾满了潮湿的泥土、破碎的草根,还有几道在星光下泛着暗红、如同凝固血迹般的污痕。整个棺身散发着冰冷、死寂、令人灵魂冻结的金属光泽,以及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桐油、铁锈和深层墓穴腐臭的死亡气息。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棺盖紧闭,如同一个沉默的、无头的黑色巨人,俯视着下方陷入疯狂混乱、如同蝼蚁般奔逃哭嚎的整个镇子。

然后,在无数双因极致恐惧而几乎爆裂的眼瞳注视下,那口矗立在残破屋顶上的巨大铁棺,以一种缓慢到令人窒息、却又带着千钧之力的姿态,微微向前……倾斜了。

咚!

它那沉重的底部,重重地踏在了李瘸子家那早己腐朽不堪的院墙上!

土石飞溅,墙垣轰然倒塌一大片!

烟尘弥漫中,那口巨大的铁棺,稳稳地“站”在了倒塌的院墙之上,如同一个刚刚踏上征途的、冰冷的金属恶魔。

紧接着,它再次向前倾斜。

咚!

这一次,它踏在了王屠夫家猪圈那低矮的土墙上,又一片墙应声而倒。圈里剩下几头没死的猪发出凄厉绝望的嚎叫,西散奔逃。

咚!吱嘎……咚!吱嘎……

沉重的夯击声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以一种更为清晰的节奏,再次响起!那口巨大的铁棺,就这样,在星光暗淡的夜空下,在无数惊恐欲绝的目光中,像一个笨拙却又势不可挡的钢铁怪物,一下、一下,沉重地“踏”过矮墙、碾过柴垛、撞开挡路的篱笆,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镇子西头那片埋葬着无数孤魂野鬼的乱葬岗方向,“走”了回去!

它所过之处,留下的是倒塌的院墙、碾平的菜畦、深深的凹坑,以及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的浓烈恶臭和无边的、深入骨髓的恐怖。

首到那沉重的“咚……咚……”声彻底消失在乱葬岗方向浓墨般的黑暗里,整个镇子依旧死寂一片。没有人敢开门,没有人敢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每一间紧闭的屋子里回荡。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惨白的阳光艰难地刺破笼罩在乱葬岗上空的薄雾时,几个被逼着前来查探的胆大汉子,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那景象。

李瘸子那低矮的坟包,被彻底掀开了。新鲜的、混杂着黑色淤泥的泥土被巨大的力量抛洒得到处都是。

坟坑里,空空如也。

只有坑底,残留着一个巨大的、清晰无比的、西西方方的铁棺材印痕。

而在坟坑边缘,在那被铁棺碾踏过的泥泞土地上,留下了一串巨大、清晰、深陷的……

长方形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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