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断了》
我接到父亲电话时,城市正被一场突兀的暴雨笼罩,雨水在玻璃幕墙上疯狂流淌,扭曲了外面霓虹的光影。父亲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嘶哑又疲惫:“奶奶……快不行了,回来吧,小默。”那声音里压着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东西。我撂下电话,手指冰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着。老家那座阴暗潮湿的老宅,连同奶奶枯瘦的面容,瞬间冲破记忆的堤坝,淹没了眼前的一切。
火车在雨夜里狂奔,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邻座乘客的鼾声起起伏伏,我却毫无睡意。奶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庞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总坐在老宅堂屋那张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浑浊的眼睛长久地、沉默地凝望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在固执地等待着什么,又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深深困住。父亲电话里未尽的话语,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我的神经。
天蒙蒙亮时,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村子。空气里弥漫着水腥气和焚烧纸钱特有的焦糊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巷子两边的门扉大多紧闭,偶尔有邻居探头,目光一触到我的身影,便立刻惊惶地缩了回去,像被烫着一样。只有王伯站在自家门口,他嗫嚅着,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躲闪着我的注视,只含糊挤出一句:“回来就好……唉,回来就好啊……”那叹息里沉甸甸的分量,压得我心口发闷。
推开老宅那扇沉重、吱嘎作响的院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霉烂和新鲜香烛气息的阴冷扑面而来,首钻进骨头缝里。堂屋正中,那口黑沉沉的寿材静卧着,像一只蛰伏的巨兽。父亲佝偻着背守在旁边,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看到我,他猛地站起身,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去……给你奶奶磕个头吧。”他的眼神,疲惫深处藏着一种近乎恐惧的闪烁。
我依言跪下,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就在这瞬间——“嚓…嚓…嚓…”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声音,从棺材内部传来!像是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缓慢、固执地抓挠着!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那口黑棺。父亲却像没听见一般,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累了吧?先去歇着,晚上……守夜有你熬的。”他回避着我的目光,那刻意维持的平静,比棺材里的抓挠声更让我心底发寒。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最终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带着满腹惊疑退开。
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将老宅紧紧包裹。堂屋里只剩下我和那口黑棺。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静止的空气中摇曳,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在墙壁上无声地晃动、挣扎。烛火映着棺木上黯淡的漆光,映着供桌上奶奶那张灰白、毫无生气的遗像。她的嘴角似乎凝固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死寂压得人胸口发疼。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还有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微弱的“噼啪”声。父亲临去休息前的叮嘱反复在耳边回响:“香……香不能断!千万记住了!”这近乎偏执的强调,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箍住了我的神经。供桌上,三炷线香顶端那一点暗红色的火星,在昏暗中微弱地明灭着,成为这无边死寂里唯一证明时间还在流逝的证据。香灰无声地积攒着,越来越长,摇摇欲坠。
我死死盯着那三炷香,眼皮沉重如铅,却丝毫不敢合拢。时间黏稠地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就在意识被疲惫拖向混沌边缘的一刹那——香柱上那截长长的灰烬,毫无征兆地,“啪嗒”一声轻响,骤然断裂,跌落进冰冷的香炉灰里!
几乎就在香灰断裂的同时,灵堂里骤然卷起一股阴风!烛台上那点豆大的火苗猛地一缩,随即剧烈地跳跃起来,颜色竟在瞬间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幽暗的惨绿!整个堂屋被这诡异的绿光笼罩,墙壁上那些原本晃动的影子瞬间僵首、拉长,如同无数凝固的鬼魅。
“吱呀——”
身后,通往里屋的那扇老旧木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推开了!那干涩刺耳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绿光里,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耳膜和神经!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冰冷的砖地上,动弹不得。身后那股阴寒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带着泥土深处的腥冷和一种无法言喻的腐朽味道,越来越近,越来越浓。冰冷的汗珠沿着我的脊背滚落,带来一阵阵战栗。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理智在尖叫,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颈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极其僵硬地,开始一点点向后扭转……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口黑棺——棺材盖与棺身之间那道原本严丝合缝的缝隙里,正悄无声息地渗出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雾!那黑雾如有生命,贴着冰冷的地面,如同蜿蜒的蛇群,朝着我的脚边无声无息地蔓延过来!
彻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天灵盖!就在我魂飞魄散、几乎要失声尖叫的刹那——
一只冰冷、枯瘦如柴的手,带着一种超乎想象的、属于尸体的僵硬力量,猛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那触感如同深冬的冻土,寒气瞬间穿透衣物,首刺骨髓!
紧接着,一股冰冷、带着浓郁土腥味的气息,毫无阻碍地喷在我的耳廓上。一个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僵硬扭曲到完全陌生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极其清晰地响起:
“默娃子……”
“香……断了啊……”
那声音,是奶奶的,却又不是奶奶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死亡的回响。
我全身的血液彻底凝固。那些贴着地面蔓延的、粘稠如墨的黑雾,此刻仿佛被那声音赋予了生命,骤然加速,疯狂地缠绕上我的脚踝,冰冷滑腻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它们一路向上攀爬,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重量,死死勒紧我的小腿、大腿……
那只搭在我肩上的枯手,猛地收紧了!指甲深陷进我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此同时,背后那股腐朽冰冷的躯体,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紧紧地、完全地贴了上来!
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视野里只剩下那惨绿摇曳的烛火,和从棺材缝隙里不断涌出的、越来越多的浓稠黑雾。我张大了嘴,喉咙却像是被那冰冷的黑雾堵死,发不出一丝声音。整个世界在诡异的绿光里疯狂旋转、扭曲、坍塌……
只有那僵硬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令人绝望的“亲昵”,一遍又一遍地,紧贴着我的耳朵,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缠绕中低语:
“默娃子……香断了……香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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