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政乱象生

始建国元年春，长安宣室殿的鎏金兽首烛台吐着幽蓝的火苗，将王莽脸上的亢奋映得愈发扭曲。这位新朝皇帝正俯身端详案头的《周礼》竹简，骨节分明的手指重重叩击“井田制”条目，竹简在震颤中发出细微的脆响。“昔周公制礼作乐，天下大治。今朕以周制重塑乾坤，必能让西海重归大同！”他突然猛地抬头，冕旒上的玉珠哗啦啦摇晃，吓得阶下誊抄政令的书吏手中狼毫一颤，墨汁在新制的黄麻纸上洇开大片乌云。

不过旬月，长安城朱雀大街的告示墙上贴满赭黄诏令，墨迹未干便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五均赊贷法推行首日，东市的绸缎庄老板陈德发对着市令府新立的平准物价牌首拍大腿：“一匹蜀锦定价百钱？这连织工的工钱都不够！”话音未落，便见身着皂衣的市掾带着衙役闯入店铺，将标价过高的绸缎尽数充公。隔壁铁器铺的王掌柜抱着被没收的锄头号啕大哭：“我祖祖辈辈打的铁器，凭什么要按官价贱卖？”

盐铁酒专营的政令如惊雷炸响。渭水河畔，私盐贩子李三刚从盐池挖出两袋粗盐，便被巡查的羽林军当场擒获。他被铁链锁在城门立柱上示众时，望着远处自家漏风的茅屋嘶喊：“没了营生，家里老小拿什么换口粮！”更有甚者，陈仓县的酒坊被捣毁后，坊主悲愤之下投井自尽，水面漂浮的碎陶片上还沾着未干的酒浆，在暮色中泛着暗红。

最令人胆寒的当属“王田制”的推行。河南郡的老农张老汉跪在自家田垄上，死死攥着被衙役抢夺的田契，浑浊的泪水滴落在刚播种的麦苗上：“这地是我爹用命换来的，你们不能抢啊！”衙役们却不由分说将他拖走，身后是新插的“王田”界碑。旬月之间，中原大地处处可见拖家带口的流民，他们推着塞满家什的木车，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茫然前行，孩童的啼哭声与老妪的咳嗽声交织间惨剧。

赵郡李氏宗祠的檀香在雨雾中氤氲不散。李凛展开密探送来的改制诏令时，青铜香炉里的香灰突然簌簌掉落，仿佛也在为这世道悲叹。“王田制、五均六筦、币制三改...”他的指尖划过竹简上密密麻麻的文字，突然冷笑出声，“王莽这是把士农工商全得罪了个遍！土地是百姓的命根子，如今连自耕农都成了流民，这不是自掘坟墓是什么？”

话音未落，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族弟李恪浑身湿透地闯进来，手中竹简还滴着水：“兄长！巨鹿郡传来消息，百姓因丈量王田时被多征赋税，千人聚集县衙，县令竟下令放箭！当场死伤数十人！”李凛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香案上发出脆响。他望着祠堂墙上“忠烈千秋”的匾额，想起祖父李则血战匈奴的英姿，眼中燃起熊熊怒火：“苛政如此，天下必反！传令下去，暗中联络各州郡豪杰，囤积粮草军械。王莽这般倒行逆施，撑不过二十年！”

与此同时，陇西军营的牛皮大帐内，李游正对着沙盘皱眉沉思。斥候刚送来的密报上，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暴动地点：陇右狄道县饥民抢粮、金城郡私铸钱币者啸聚山林、安定郡戍卒哗变...他抓起案头的青铜酒樽狠狠砸向立柱，酒液飞溅在“新”字军旗上，宛如点点血迹。“二十年？我看他连十年都捱不过！”他抽出佩剑，寒光掠过代表长安的木雕城池，“传令各营，即日起增加夜训。让将士们记住——李氏的复仇之剑，迟早要斩下王莽的狗头！”

长安街头的乱象愈演愈烈。新铸的“小泉首一”铜钱因分量不足，与“大泉五十”并行流通时，引发剧烈通货膨胀。米铺前挤满了攥着贬值铜钱的百姓，有人甚至用十贯钱才能换到一斗粟米。绸缎庄的东家因私自抬高布价，被冠以“扰乱市易”的罪名，当街杖责至死。鲜血顺着青石板缝隙蜿蜒，与百姓们愤怒的咒骂声混作一团。更令人发指的是，私铸钱币者被抓住后，竟要被生生剁去双手。未央宫前的刑场上，断肢堆积如山，成群的乌鸦在血腥气中盘旋嘶鸣。

未央宫内，王莽却仍沉浸在“改制成功”的幻想中。他抚摸着新铸的“国宝金匮首万”大钱，望着殿外飘飞的鹅毛大雪，对侍中说道：“此乃祥瑞，预示新政将如瑞雪般涤荡天下。”然而当大臣们颤抖着奏报各地暴动时，他却勃然大怒：“些许刁民，不过是新政推行的阵痛！传朕旨意，敢有抗命者，诛灭九族！”

在南阳的田间，刘秀擦着额头的汗水，望着远处官道上绵延不绝的流民队伍，手中的锄头握得发白。他想起幼年听过的高祖斩蛇起义的故事，心中暗暗发誓：“高祖基业，不能毁于奸贼之手！”齐鲁大地的书院中，儒生们将藏匿的《汉书》抄本用油布层层包裹，在深夜里痛斥新朝苛政。白发苍苍的老夫子颤抖着写下“苛政猛于虎”五个大字，墨迹未干便被泪水晕染。

边境要塞的烽火台上，戍边将士们望着内地的方向握紧了手中的兵器。他们看着昔日富饶的中原沦为人间炼狱，听着流民们讲述新朝的暴行，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而在李氏兄弟的秘密据点，铁匠铺的炉火日夜不熄，打造出的刀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粮仓里的粮草堆积如山，骡马在马厩中踏蹄嘶鸣，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掀起一场改天换地的风暴。长安城头的“新”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却不知这面旗帜还能飘扬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