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梯通道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没有矿灯,没有天光,只有永恒的、压迫着耳膜的寂静,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混合着硫磺、血腥、焦糊与某种奇异净化气息的冰冷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粗糙的铁砂,刮擦着夜枭早己伤痕累累的气管。肺叶沉重地拉扯着胸腔,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那是渊火焚身与强行驾驭契约力量留下的内伤。
他靠坐在冰冷、布满湿滑苔藓和锈迹的升降梯井壁凹陷处,如同一尊被遗弃的、焦黑的石像。左臂垂落,那曾经燃烧着金白光芒的巡狩烙印,此刻只剩下一个狰狞丑陋的焦黑疤痕,深深嵌入皮肉,边缘翻卷着死寂的灰白色。它不再滚烫,反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令人绝望的冰冷。仿佛一块彻底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死铁,沉甸甸地坠着,也坠着他的整个灵魂。
老疤那巨大的塔盾碎片,就斜靠在他腿边。沉重的金属边缘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污和灰白色的晶尘粉末,冰冷的触感透过破损的裤料传来。夜枭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茫然地睁着,没有焦距。脑海里翻腾的不是逃出生天的庆幸,而是最后时刻的画面:老疤用尽生命力量撞开矿车时那声嘶吼,血肉之躯在钢铁与矿石撞击下瞬间扭曲的闷响,还有他最后那句混杂着血沫的、微弱却清晰的嘱托——“…带…活着的…走…”。
“活着的…”夜枭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他带走了什么?一座城市的余烬?一片被净焰犁过、浸透了绝望与血泪的焦土?还有……他下意识地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攥住了左臂上那死寂的烙印疤痕。指尖传来的只有粗糙的焦痂和麻木的钝痛。契约的联系彻底断绝了。云芷和阿砾……那悲伤而坚韧的共鸣,那在渊火深处替他承受反噬的守护意志,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深渊里,只留下一种奇异的、恒定的、如同大地母亲心跳般的微弱脉动,沉静地弥漫在意识的最边缘,遥远得如同隔世的低语。是新生?还是永恒的安眠?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锚断了。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早己千疮百孔的意志。失血、烧伤、冻伤、内腑震荡……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垂死的挣扎。他需要休息,哪怕片刻。但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里,意识一旦松懈,便如同坠入无底深渊。他强迫自己保持一丝清明,仅存的右手摸索着,解下腰间早己破损不堪的皮质水袋,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口冰冷浑浊的水。他小心地润了润干裂出血的嘴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液体咽下。冰冷的刺激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震动,透过冰冷的井壁,传递到他的后背。
起初,他以为是失血过多的眩晕。但那震动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规律——是升降梯!上方有升降梯在运行!正朝着他所在的这个废弃检修层靠近!
夜枭浑浊的眼睛瞬间眯起,仅存的锐利如同回光返照般凝聚。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驱散了部分昏沉。右手无声地握住了斜靠在腿边的盾牌碎片,沉重的金属边缘冰冷而坚硬。他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井壁的阴影凹陷处,如同融入岩石的幽灵。是谁?啃骨镇的幸存者下来搜寻?还是……别的什么?在这九幽深处,尤其是在刚刚经历了晶簇瘟疫和渊火焚城之后,任何活物都意味着未知的危险。
沉闷的绞盘转动声和钢索摩擦的“嘎吱”声越来越响,在空旷的竖井中回荡,打破了死寂。一道昏黄、摇曳的光束,如同探入深渊的触手,从上方的黑暗中投射下来,扫过布满锈迹的井壁和湿漉漉的地面。光束最终停在了夜枭藏身的这个废弃检修平台入口附近,晃动着,似乎在搜寻什么。
升降梯沉重的铁栅栏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被用力拉开。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从那狭小的空间里探出身来。
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的拾荒者。裹着一件用多种兽皮和厚帆布胡乱拼凑、沾满油污和不明污渍的连帽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和紧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背上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同样肮脏的帆布包,手里提着一盏用厚玻璃罩着的、散发着微弱昏黄光芒的乙炔气灯。光束正是从这盏灯里发出,随着他(或她?身形过于瘦小,性别难辨)的动作不安地晃动着。
拾荒者动作异常轻巧,如同野猫般无声地落在检修平台的边缘。气灯光束谨慎地扫过布满苔藓和锈迹的地面,扫过散落的废弃零件和湿漉漉的水洼。光束扫过夜枭藏身的阴影凹陷时,似乎停顿了一下。夜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盾牌碎片的右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黑暗,落在了他所在的位置。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敏锐的精神感知如同细丝般扫过这片区域——虽然远不如曾经的巡狩者感知强大,但在这种环境下,己经足够惊人。
然而,那拾荒者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光束只是停顿了不到一秒,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仿佛只是随意扫过一片空无一物的阴影。他开始在平台上仔细地搜寻起来,动作麻利而专注。他(她)用小撬棍熟练地撬开一个锈死的金属工具箱,从里面翻出几块还能用的、包裹着厚厚油脂的齿轮和轴承,快速塞进背后的帆布包。又用一把特制的、带有磁吸头的长杆,从平台边缘的深水洼里吸上来几块沉底的金属碎片,在灯下仔细辨认着材质,有价值的同样迅速收起。
整个过程快而安静,像一只在垃圾堆里精准觅食的鼬鼠。他(她)似乎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对黑暗中潜藏的危险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偏偏对夜枭藏身的那个角落视若无睹。是没发现?还是……刻意忽略?
夜枭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屏息凝神,如同蛰伏的毒蛇,观察着这个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就在拾荒者弯腰去捡拾一块掉落在平台边缘的铜片时,他斗篷的兜帽因为动作幅度稍大而向后滑落了一瞬。
夜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昏黄摇曳的气灯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拾荒者那纤细却肌肉线条流畅的脖颈后方,靠近脊椎的位置,赫然烙印着一个图案!
那图案极其模糊、暗淡,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侵蚀和某种力量的压制,几乎与周围古铜色的皮肤融为一体。但夜枭绝不会认错——那扭曲缠绕的线条轮廓,那隐隐透出的、与巡狩烙印同源的古老气息……虽然细节模糊不清,风格也似乎更为粗犷原始,但其核心结构,与他左臂上那死寂的衔尾蛇烙印,竟有六七分神似!只是它更加沉寂,如同彻底熄灭的余烬,没有丝毫力量波动透出。
又一个烙印者?夜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九幽之下,在这刚刚经历浩劫的啃骨镇附近,怎么会突然出现另一个身负古老烙印的存在?是敌?是友?还是……某种被灾难吸引而来的、更为古老恐怖的猎食者?
拾荒者似乎毫无所觉,飞快地拉好兜帽,遮住了颈后的痕迹。他(她)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或者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迅速地将最后一块金属收入囊中,然后警惕地环顾了一下西周,尤其是夜枭藏身的阴影方向——那目光依旧平静,仿佛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他(她)转身,准备返回升降梯。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就在拾荒者的手即将触碰到升降梯铁栅栏门的瞬间——
轰隆隆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巨兽咆哮的恐怖震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升降梯竖井!远比之前升降梯运行时强烈百倍!坚硬的岩石井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无数碎石和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矿尘如同暴雨般簌簌落下!整个平台剧烈地摇晃、倾斜!
“该死!”拾荒者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声音清脆,竟是个少女!她反应极快,在平台倾斜的刹那,猛地向前一扑,死死抓住了升降梯的铁栅栏门框,身体如同风中落叶般悬挂在半空!她手中的乙炔气灯脱手飞出,在井壁上撞得粉碎,昏黄的光瞬间熄灭!
黑暗,伴随着恐怖的震动和崩塌声,再次降临!
夜枭在震动袭来的瞬间,己本能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用老疤的盾牌碎片护住头脸。碎石砸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透过盾牌的缝隙,在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努力感知着。
震动源……来自更深处!来自啃骨镇的方向!是那被净焰强行平息的地脉再次狂暴?还是渊火核心又出了变故?亦或是……那新生的地脉守护意志,遭遇了某种无法预料的冲击?
震动持续了十几秒才渐渐平息,但余波仍在竖井中回荡。细碎的落石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岩尘。
黑暗中,传来少女压抑的咳嗽声和铁栅栏被用力摇晃的“嘎吱”声。她似乎被卡住了,或者升降梯在震动中出现了故障。
夜枭缓缓松开护住头脸的盾牌碎片,在弥漫的尘烟中无声地站起。黑暗中,他那双因虚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锐利如鹰隼,穿透尘埃,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悬挂在升降梯门口、正竭力挣扎的瘦小身影,以及她颈后那在绝对黑暗中也仿佛带着微弱轮廓的……沉寂烙印。
余烬之中,并非只有新生。还有被灾难吸引而来的拾荒者,带着谜团般的烙印。以及,这突如其来的、预示着更大危机的地脉剧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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