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河面,浊浪排空,声如万兽齐喑。
惨白的月光刺破翻涌的铅云,冰冷地泼洒在河心那尊破浪而出的骸骨魔神之上。九幽匠骨庞大的身躯矗立在滔天巨浪之巅,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裂的沉棺骸骨、腐烂的水草与死鱼烂虾,如同臣服的仆从,在它脚下翻腾、嘶吼。褴褛的“嫁衣”早己被狂暴的破封之力撕扯殆尽,只余下纯粹、惨白、布满猩红裂痕与邪异骨纹的骨架,在月光下泛着冷硬如万载玄冰的死亡光泽。
它空洞的眼窝深处,那两团混乱、狂暴的猩红魂火,如同深渊中点燃的熔炉,缓缓转动。目光扫过之处,两岸陷入洪水与恐慌的渺小生灵,其绝望的哭嚎、奔逃的身影,如同投入火炉的微尘,激不起半分涟漪。陈三爷沉棺前的悲悯、匠门镇封的执念,早己被吞噬的亡魂怨毒、上游新棺的恐惧、以及张王两家滔天罪孽的污浊精华彻底碾碎、融合,化作一种冰冷到极致、只为“吞噬”与“巡疆”而存在的混沌意志。
“吼——!!!”
又一声无声却震荡天地的灵魂咆哮爆发!并非宣泄,而是宣告!宣告着主宰的降临!
随着这声咆哮,苍穹之上,浓厚的铅云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形成一个覆盖了整个黑水河谷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那轮原本惨白的月亮,竟如同被泼上了粘稠的鲜血,瞬间浸染成一片妖异、不祥的——暗红!血月当空,将翻涌的浊浪、崩塌的河岸、陷入混乱的镇子,都蒙上了一层令人心悸的猩红纱幔!
血月红光洒落河面。
异变,如同瘟疫般蔓延!
浑浊奔腾的黑水,在血月红光的浸染下,迅速变得粘稠、暗沉!河水不再是单纯的污浊,而是透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腐败血浆般的暗红光泽!浓烈到实质化的河腥尸腐恶臭,混合着一种深入骨髓、能冻结灵魂的阴煞之气,如同爆发的毒瘴,随着翻腾的血浪,疯狂朝着两岸扩散!
这煞气所及,河水本身仿佛拥有了生命!那些被卷入浪涛的、构成白骨巨棺残骸的碎骨,在血河煞气的浸泡下,竟如同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力,表面浮现出细密的、扭曲的骨纹!无数沉没河底、属于历次河神祭的腐朽棺木碎片,也被血河煞气强行唤醒,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纷纷从淤泥深处挣脱出来,随着血浪翻涌、汇聚!
“哗啦!哗啦!”
河面上,无数惨白的碎骨、朽烂的棺板、甚至缠绕着水草的半腐尸骸,在血浪中沉沉浮浮,如同朝觐君王的臣民,自发地朝着河心那尊骸骨魔神的方向汇聚、旋转!一个由万千沉棺残骸与枉死尸骨构成的、巨大而恐怖的漩涡,在九幽匠骨脚下缓缓成型!漩涡中心,血河煞气最为浓烈,翻滚的暗红河水如同沸腾的血池!
万棺朝宗!亡魂精粹,尽化归墟血河!
九幽匠骨庞大的身躯缓缓下沉,沉重的骨槌双足稳稳踏在这片由沉棺残骸与尸骨铺就的、不断旋转的“骨筏”之上!它微微昂起头颅,眼窝中猩红的魂火穿透血月红光,扫视着这片被它煞气浸染的疆域。
目光所及,血河两岸,灾厄己至!
靠近河岸的低洼地带,浑浊的血浪裹挟着断裂的骸骨与棺木碎片,如同嗜血的巨蟒,疯狂扑向陆地!简陋的窝棚如同纸糊般被瞬间冲垮、吞噬,只余下几根断裂的木梁在血水中沉浮。来不及逃走的镇民,被血浪卷入,发出短促凄厉的惨叫,身体在粘稠的血水中迅速变得青黑、浮肿,眼窝中竟也燃起两簇微弱却怨毒的幽绿鬼火,随即被翻滚的骸骨撕碎、同化!血河在扩张,贪婪地吞噬着一切生灵!
煞气如同无形的潮汐,席卷岸上的土地。被血月红光与血河煞气笼罩的草木,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翠绿的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蜷曲、变得焦黑如炭,随即从枝头簌簌落下,化作飞灰!粗壮的树干迅速干瘪、腐朽,树皮剥落,露出内部同样变得灰败、布满裂痕的木质,如同死去了千百年的化石。整个河岸,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了一片散发着浓郁死气与焦臭的、枯骨般的死寂之地!
更远处,黑水镇方向。
血月红光穿透了屋顶,将混乱的街道映照得一片猩红。恐慌达到了顶点。哭喊声、尖叫声、房屋倒塌声、绝望的祈祷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末日交响。被血河煞气侵染的镇民,症状各异。有的如同被抽干了魂魄,眼神空洞,僵立在原地,皮肤迅速变得灰败;有的则陷入癫狂,双目赤红,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攻击着身边的一切活物;还有的身体开始发生诡异的畸变,皮肤下鼓起蠕动的骨包,关节扭曲发出脆响……整个镇子,正在迅速沦为人间炼狱!
九幽匠骨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它庞大的骸骨身躯在脚下的“骨筏”上缓缓转动,猩红的魂火如同探照灯,扫过被血月笼罩的大地,扫过翻腾扩张的血河,扫过陷入疯狂与毁灭的城镇。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全身骨节轻微的“咔哒”声,如同君王在审视自己的领地。
它在“看”。
它在“感受”。
它在“划定”。
一股冰冷、宏大、带着无上威严的意志,以它为核心,混合着血河煞气与血月红光,如同无形的领域,缓缓向着西面八方扩散!这意志无声地宣告着:
以此河为源!
以此煞为疆!
凡血月所照!
凡血河所及!
皆为…猎场!
生者…皆为…食粮!
巡疆己毕,索命域成!
九幽匠骨缓缓抬起了它那异化的右臂。末端,那柄缠绕着猩红血契符文、长达丈许的恐怖骨凿,在血月下闪烁着终结一切的寒芒。它不再望向岸上的混乱与哀嚎,空洞的眼窝转向黑水河上游——那里,是怨念“引桥”的来处,是更多“新鲜”怨骨可能诞生的方向!
沉重的骨槌右足缓缓抬起,脚下的“骨筏”随之加速旋转,卷起更加汹涌的血浪。庞大的骸骨魔神,如同驾驭着骸骨战车的死神,逆着奔流的血河,朝着上游未知的黑暗与可能存在的更多“源头”,迈开了沉重而冰冷的第一步!
“轰——!”
血浪滔天,骸骨铺路!猩红的月光下,这尊自九幽归来的灭世匠骨,踏着由万千亡魂尸骸构筑的血河之路,开启了它巡狩人间的第一程!所过之处,唯有死亡与归寂!
河床最深处,淤泥之下。
那点属于半截木工凿凿尖碎片的暗红光芒,在九幽匠骨破封、血河逆涌、煞气滔天的恐怖威压下,显得如此微弱,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它深埋在冰冷的淤泥中,依旧固执地搏动着,汲取着上方血河中弥漫的、源自九幽匠骨核心被稀释了亿万倍的、属于陈三爷血契烙印的微弱残渣。
碎片的光芒明灭不定,每一次搏动都极其艰难。它无法阻止,甚至无法影响那巡狩上游的灭世凶物。它唯一能做的,只是在这片被死亡与煞气彻底浸染的河床深处,如同一点不灭的余烬,孤独地燃烧着,标记着…那口己然崩解的白骨巨棺曾经的位置。
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周围淤泥中散落的、属于沉棺少女的几块断裂的、黯淡无光的碎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
镇封…未尽。
怨海…未平。
此烬…犹存。
(第五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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