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余烬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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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余烬引魂

 

黑水河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浊浪不再狂怒地拍打堤岸,只余下低沉的、近乎温柔的呜咽,在月下粼粼的波光里流淌。那股弥漫了镇子二十载、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的阴冷怨戾之气,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巨手抹去,连带着空气都变得稀薄清透了几分。惨淡的月光洒在恢复平静的水面上,映照着岸边歪脖子老槐树沉默的剪影,也照亮了张宅和王家大宅那两片被彻底夷为平地的、如同巨大疮疤般的废墟。焦黑的梁木、破碎的瓦砾、浸透暗色的泥土,在月光下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超越凡人理解的恐怖血宴。

恐惧并未随着邪物的沉河而消散,反而如同瘟疫般在黑水镇每一个角落蔓延、发酵。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火通明,仿佛黑暗本身成了噬人的怪兽。白日里,街道空无一人,连最顽劣的孩童也被死死锁在家中。偶有胆大的从门缝窥视,目光扫过那两片废墟,便如触电般缩回,面无人色。

“河神…河神老爷息怒了…”

“是陈三爷…陈三爷带着河里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张扒皮、王扒皮…报应啊…都是报应…”

窃窃私语在门窗紧闭的屋内、在打更人颤抖的梆子间隙里流传。恐惧中掺杂着敬畏,敬畏里又藏着隐秘的、对恶霸乡绅遭报应的快意。无人敢靠近河边,仿佛那片看似平静的河水下,蛰伏着随时会破水而出的白骨魔神。

陈记棺材铺后院,彻底沦为死地。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尸臭,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淤积在空气中。破碎的薄棺木板散落在狼藉的土坑里,浸泡在暗红发黑的血泊中。坑底,张少爷那具枯槁干瘪的皮包骨尸骸,蜷缩着,空洞的眼窝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残留着最后一丝被活活抽髓吸魂的极致恐惧。几只硕大的绿头苍蝇嗡嗡地盘旋其上,贪婪地舔舐着残留的污秽。

工棚角落的刨花堆一阵蠕动。林小七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活尸,挣扎着探出头。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口,浑身沾满了污秽的刨花和泥土,散发着浓烈的屎尿骚臭和呕吐物的酸腐气。昨夜极致的恐惧如同烙铁,在他魂魄深处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先是惊恐地扫视整个后院,当确认那惨白的魔神己经离去,只剩下这片狼藉与死寂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随即被巨大的虚脱感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淹没。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水缸边,也不管水面上漂浮的灰尘和死虫,将头深深埋进去,疯狂地吞咽着浑浊冰冷的液体,仿佛要浇灭灵魂深处燃烧的恐惧之火。

冰凉的水流进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清明。昨夜那炼狱般的景象——骨凿钉穿棺木、少爷非人的惨嚎、邪物冰冷的注视——再次无比清晰地撕裂了他的脑海!

“是我…是我用了那阴木…是我害死了少爷…是我…引来了那东西…”他抱着头,蜷缩在水缸旁,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极致的恐惧之后,是汹涌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悔恨与自我厌弃!那锭贪来的、此刻不知遗落在哪里的雪白银子,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滋滋作响。

他不能留在这里!这里每一寸空气都带着血腥和诅咒!王家、张家都完了,下一个…下一个会不会轮到他这个始作俑者?!那东西沉入了河底…可万一…万一它又爬上来呢?!

逃!必须逃!逃离黑水镇!逃离这条吞噬了无数人命的黑水河!逃得越远越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虚脱与恐惧。林小七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冲进前堂。他胡乱抓了几件还算干净的破旧衣物,又从一个暗格里摸出陈三爷生前积攒的、为数不多的几枚铜钱——这钱此刻拿在手里如同烧红的炭,但他别无选择。他不敢多看那些静静伫立在阴影里的白皮棺材一眼,仿佛每一口棺材里都蛰伏着怨毒的亡魂。

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棺材铺残破的后门,如同丧家之犬,一头扎进镇外浓重的夜色与凄风冷雨之中。泥泞的小路吞噬着他的脚步,每一次踉跄都让他心惊肉跳,总觉得那沉重的脚步声会从身后黑暗中响起。他不敢回头,只朝着背离黑水河、背离镇子的方向,拼命奔跑,任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泪水和污垢,奔向那未知的、却似乎比留在原地安全万倍的黑暗。

黑水河底。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厚重的淤泥如同棺盖,温柔而沉重地覆盖在那口由万千骸骨构筑而成的巨大棺椁之上。河水永恒地流淌,带走微小的尘埃,却带不走这深埋于河床之下的沉重与怨念。

棺椁之内,并非彻底的虚无。

九幽匠骨庞大的骸骨躯壳被无数枉死少女的骸骨紧密包裹、嵌合、禁锢。那些曾经流转着邪异光泽的榫卯纹路、斧凿刻痕,此刻如同被封印的古篆,黯淡无光。胸膛核心骨板处,那点属于陈三爷的灵光早己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沉凝如万载玄冰的沉寂。吞噬张员外获得的滔天罪孽精华,被强行压缩、禁锢在骸骨深处,如同被封在琥珀里的毒虫,凝固而危险。

然而,“镇”非“灭”。

那源自河神祭、积郁了二十载的滔天怨念,以及九幽匠骨吞噬融合的无数怨魂精粹与罪孽,其本质并未消散,只是被这白骨巨棺构成的、蕴含匠门秘术与万千骸骨意志的奇阵强行镇压、归拢、禁锢。如同被强行按入深潭的火山,看似平静,内里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熔岩。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河水永恒的低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被彻底磨灭的异动,在绝对的死寂中悄然滋生。

并非源自棺椁内部,而是源于棺椁之外,那覆盖其上的、厚厚淤泥的某个角落。

一点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那是一块断裂的、被河水冲刷得棱角模糊的木片——正是陈三爷刺入自己胸膛、最终与九幽匠骨核心融合、又在其沉河崩溃时被狂暴力量崩飞出来的半截木工凿的凿尖碎片!

这碎片,饱浸了陈三爷最后的心头精血与匠门血契之力,更承载了他以命赎罪的执念与那口“赎罪血棺”的残存气息。它如同一点不灭的余烬,深埋在冰冷的河泥中,与上方那口白骨巨棺内被镇压的、源自陈三爷血契的怨念本源,产生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共鸣!

“嗡……”

极其细微的震动,如同沉睡巨兽最深沉梦境中的一丝呓语,穿透了厚实的白骨棺壁,传递到棺椁之内,那凝固如玄冰的九幽匠骨核心深处。

那点早己熄灭的、属于陈三爷的灵光烙印,在这同源血契碎片的微弱共鸣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残星,猛地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无比执着的——血光!

这一点血光,在无边黑暗与死寂的禁锢中,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灯塔!

它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阻碍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呐喊!

它瞬间穿透了骸骨内部那凝固的罪孽精华与无边怨念的阻隔,狠狠灼烧在九幽匠骨那仅存器物本能的核心意识上!

“咯…咯…”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如同尘封机括被强行撬动的摩擦声,在死寂的白骨巨棺内部响起!

九幽匠骨那被无数骸骨紧紧包裹、禁锢的庞大身躯,其中一根异化的指骨尖端,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笼罩着白骨巨棺的、那沉重如山的封镇之力,随着这一点微不可察的异动,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棺椁深处,那被强行禁锢、压缩的滔天怨念与罪孽精华,在这涟漪的扰动下,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扰了最深的梦境,缓缓地…翻腾了一下。

河床淤泥深处,那点暗红的凿尖碎片,光芒似乎也随之微微亮了一瞬,如同呼应。

数十里外,黑水河上游,一处荒僻的河湾。

冰冷的夜雨敲打着浑浊的河面。一口崭新的、连桐油都未干透的薄皮棺材,被草草掩埋在河岸松软的湿泥中。新覆的泥土被雨水冲刷,露出棺材一角粗糙的白木板。棺内,一具因急病暴毙的年轻女尸静静躺着,魂魄尚未完全离体,残留着对生的眷恋与猝然离世的茫然怨怼。

就在白骨巨棺内那点血光爆发、指骨抽搐的刹那——

“沙…沙沙…”

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猛地从这口新埋的薄棺内部响起!伴随着刮擦声,一股微弱却无比“新鲜”的怨念波动,如同初生的毒蛇,悄然昂起了头颅,穿透了土层与棺木的阻隔,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这股新生的怨念,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下游极深处的、冰冷而宏大的召唤,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与…难以言喻的吸引,朝着黑水河下游的方向,无声地…延伸而去。

河湾的夜雨更急了。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新覆的泥土,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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