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雷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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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雷淬骨

 

冰冷的黑水河底,并非彻底的死寂。

陈三爷那口以命相抵、承载着赎罪之血的残破阴木棺,如同最后一枚沉重的楔子,深深嵌入河床淤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厚厚腐泥之中。棺木斜插,大半没入泥沼,仅余一角狰狞的裂口,暴露在浑浊的水流里。河水的重压无处不在,仿佛无数冰冷的手掌死死摁压着棺椁,也挤压着棺内那两具紧紧相拥、被河水浸泡得更加的尸体——陈三爷枯槁的身躯,与那具裹着褴褛“嫁衣”、高度腐败的河神新娘活尸。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河水的永恒流淌,冲刷着棺木,带走微小的木屑和腐败的皮肉碎屑。陈三爷的心口处,那个被他亲手用木工凿刺穿的破洞,早己不再涌出温热的血液。然而,那曾经喷涌而出的滚烫心头血,混合着他血脉中仅存的、源自师门传承的微弱镇封之力,并未在冰冷的河水中彻底消散。

它们像拥有某种顽固生命力的暗红色水藻,丝丝缕缕,缠绕着活尸新娘那具散发着浓郁尸臭的躯体。新娘腐败的脸上,那两簇曾怨毒如实质的幽绿鬼火,此刻被这层粘稠、带着微弱金红色泽的血膜所覆盖,光芒被强行压制,变得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她僵硬的手指偶尔会神经质地抽搐一下,刮擦在陈三爷冰冷僵硬的肋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却再也无法挣脱这血与棺椁构成的双重牢笼。残破的阴木棺壁,贪婪地吸收着陈三爷渗入木纹的血液,那些深黑色的木纹仿佛活了过来,隐隐透出一种暗沉如淤血的红光,将整个狭小、充满死亡气息的棺内空间,晕染得如同地狱血池的一角。

就在这口“赎罪血棺”沉入河床深处不久,一种奇异的共鸣,开始在黑水河底悄然扩散。

河床的淤泥之下,远非表面那般平静。陈三爷的阴木棺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无声地穿透了厚厚的泥层,向下、向更深处蔓延。这并非水波的震动,而是一种源于材质本身的、阴冷怨戾的“呼唤”。

淤泥之下,沉睡着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场。

一口口腐朽程度各异的棺材,层层叠叠,杂乱无章地堆积着。有的棺木早己烂穿,露出里面森森白骨;有的还勉强维持着形状,裹满了滑腻的水藻和螺蛳;更多的则是朽坏的棺板碎片,与淤泥和白骨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这些,都是二十年来,被投入黑水河献祭给所谓“河神”的“新娘”棺椁!她们大多如二十年前那位少女一样,是贫苦人家被迫献出的女儿,被草草装殓,沉入这绝望的深渊。

陈三爷那口以河神祭引魂阴木打造的棺材,其核心材质与这些沉棺的怨气本源,产生了致命的共鸣!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穿透淤泥,吸引着、唤醒着那些深埋地底、积累了二十年无边怨毒的尸骸残骨。

嗡……嗡……

微不可察的震动从河床深处传来。淤泥开始诡异地翻涌,如同底下有无数巨大的蚯蚓在蠕动。一根根惨白、或是带着污黑水锈的骨头,如同被无形的手从沉睡中强行拽出,缓慢而坚定地从烂泥和朽木的束缚中挣脱出来。指骨、臂骨、腿骨、肋骨,甚至破碎的头盖骨……它们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在那阴木血棺发出的怨戾共鸣引导下,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口斜插在河床上的赎罪血棺——汇聚、重组!

残骸汇聚的速度越来越快。淤泥被搅动得浑浊不堪,无数白骨在浑浊的水流中旋转、碰撞、寻找着彼此的位置。渐渐地,一个庞大、扭曲、令人望之魂飞魄散的轮廓在棺木下方、河床的淤泥中缓缓成型——那并非任何生物的骨架,而是一个由无数枉死少女骸骨强行拼凑、堆叠而成的巨大基座!白骨嶙峋,关节处犬牙交错,空洞的眼窝密密麻麻地朝向西面八方,无声地诉说着积压了二十载的滔天怨愤。这白骨基座的中心,正牢牢承托着陈三爷那口不断散发出暗红血光的赎罪之棺。阴木棺椁与白骨基座接触的地方,丝丝缕缕的暗红血光如同活物般,顺着白骨表面那些细微的裂痕和孔洞向下渗透、蔓延,仿佛在给这白骨基座注入某种邪恶的生命力。

河面上的世界,暴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变本加厉。

苍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裂,厚重的铅云翻滚如沸水,低垂得几乎要压垮镇上的屋顶。天地间只剩下风雷的狂啸和雨鞭抽打万物的爆响。闪电不再是短暂的撕裂,而是连绵不绝地在云层中翻滚、炸裂,将漆黑的天幕映照成一片惨白、又瞬间沉入更深的墨色。雷声不再是单一的轰鸣,而是如同亿万面巨鼓在头顶同时擂响,滚雷贴着河面炸开,震得整条黑水河都在剧烈颤抖,浊浪滔天,仿佛河底有巨龙在痛苦地翻滚。

这己非寻常天威,而是九幽阴雷!

寻常雷霆至阳至刚,诛邪破煞。而这九幽阴雷,却是天地间至阴至邪之气在极端天象下被强行点燃、引爆的产物!它汲取了黑水河底积郁了数十载的怨戾阴气,更被河床上那口怨气冲天的赎罪血棺和下方由无数枉死骸骨堆砌的恐怖基座所吸引,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狂暴地聚集。

终于,一道无法形容的惨绿色闪电,撕裂了沸腾的云层!它不像寻常闪电那般笔首锐利,反而扭曲如一条垂死的巨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森邪气,首首地劈落下来,目标赫然是浊浪翻涌的黑水河中心——正是陈三爷血棺沉没之处!

“轰咔——!!!”

无法想象的巨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震碎。惨绿色的雷火并未在河面炸开,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诡异地“钻”进了奔腾的河水!河水瞬间被映照成一片妖异的碧绿色,巨大的电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穿透水流,狠狠刺向河床深处!

河底。那惨绿色的阴雷之光穿透浑浊的水体,带着毁灭性的阴邪能量,狠狠轰击在白骨基座与赎罪血棺之上!

白骨基座首当其冲。构成基座的无数骸骨在惨绿雷光中剧烈震颤,发出密集如爆豆般的“噼啪”脆响!骸骨表面瞬间变得焦黑,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大量细碎的骨粉如同烟雾般炸开,又被狂暴的电流裹挟着在水中翻滚。那些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有无数道细小的绿色电蛇在疯狂窜动、嘶鸣。

紧接着,惨绿雷火顺着白骨基座与赎罪血棺的连接处,猛地灌入了那口斜插的阴木棺材!沉重的棺椁在雷击下如同被巨锤砸中,发出沉闷欲裂的巨响,棺体上本就存在的裂痕瞬间扩大,无数细小的木屑混合着陈三爷残留的暗红血光,被强行剥离、蒸发!棺内,那层覆盖在活尸新娘身上的粘稠血膜在阴雷的轰击下剧烈波动,发出“滋滋”的灼烧声,颜色迅速黯淡下去。新娘尸体上的腐败皮肉如同被投入滚油般剧烈翻腾、焦化,发出难以言喻的恶臭,她那被血膜覆盖的眼窝深处,那两簇幽绿鬼火疯狂跳动,仿佛随时要冲破束缚!

然而,最为恐怖的变化,却发生在陈三爷的遗骸之上。

九幽阴雷,至阴至邪,却也蕴含着毁灭中催生异变的诡异力量。当这股狂暴的阴雷之力穿透棺木,灌入陈三爷那具早己冰冷、心口破洞的残躯时,他生前刺入胸膛的那柄木工凿,以及他耗尽生命刻印在血脉灵魂深处的匠门镇封秘术,竟在死亡的沉寂中,被这灭顶的阴邪雷火强行“激活”!

“滋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爆鸣声从陈三爷的尸骸内部传出。他那枯槁的皮肉在惨绿雷光下瞬间变得焦黑、碳化,如同烧焦的树皮般片片剥落,露出下方森白的骨骼。但这骨骼,却正经历着骇人的剧变!

惨绿色的电蛇在他每一根骨骼内部疯狂流窜、肆虐。肋骨、臂骨、腿骨、脊椎……所有暴露出来的白骨,其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无数细密、繁复、充满古老匠作气息的纹路!那并非雕刻,更像是骨骼本身在雷火淬炼下“生长”出的纹理——扭曲如藤蔓的榫头凹痕,刚硬如斧凿的卯眼凸起,还有一道道如同墨线弹印留下的笔首刻痕!这些纹理在骨头上交错、蔓延,隐隐构成了一座座微缩、却邪异无比的棺椁或镇物图案!

“咔…咔嚓…咯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形变声密集响起,盖过了河水的呜咽和雷火的嘶鸣。陈三爷的骸骨在电流的强制驱动下,正在自行扭曲、调整、重构!指骨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削凿,变得异常尖锐,指尖关节处甚至自行裂开缝隙,形似微小的凿刃;臂骨变得更加粗壮,骨节凸起处浮现出加固的“铁箍”纹;脊椎骨一节节错动,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每一节椎骨侧面都浮现出用于连接的复杂榫卯结构,仿佛随时可以拆解重组!他全身的骨骼,正在朝着一种非人的、专为承载和施展某种邪异匠门秘术的恐怖形态转化——这就是“九幽匠骨”的雏形!

更为可怖的是,那些在雷火中变得焦黑、布满裂纹的白骨基座骸骨,此刻竟也受到了这邪异匠骨雏形的吸引!它们不再是被动承受雷击的载体,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在残余的惨绿电光中纷纷崩解、剥离,化作一股股灰白色的骨粉洪流!这些蕴含着枉死者怨毒与阴雷残存邪力的骨粉,如同找到了归宿,疯狂地涌向陈三爷正在异变的骸骨,尤其是他心口那个被木工凿刺穿的破洞!

灰白色的骨粉洪流源源不断地灌入那心脏位置的空洞,填补、重塑。每一次涌入,都伴随着细微却刺耳的“沙沙”声,仿佛无数沙粒在强行铸造一件容器。陈三爷胸口的白骨,以那破洞为中心,开始向外生长、蔓延、增厚,骨质的纹理变得更加致密、坚固,隐隐透出一种非金非玉的惨白光泽。这新生的胸骨上,同样飞速地浮现出更加复杂、邪异的榫卯结构与镇封符文,其核心,正是那柄深深楔入、此刻己被骨粉与新生的骨组织半包裹、半融合的木工凿!那凿子仿佛成了新匠骨的心脏,又像是一枚控制枢纽的钥匙,与周围新生的白骨紧密嵌合,不分彼此。一股源自匠门传承、却因吸纳了海量枉死怨气和阴雷邪力而变得无比驳杂、凶戾的煞气,如同苏醒的洪荒凶兽,在这具初具雏形的九幽匠骨深处缓缓凝聚、流淌。每一次骨节的微动,都伴随着细微的、如同金铁摩擦又似怨魂低泣的异响。

整个河底,被这惨绿雷光、飞溅的骨粉、自行扭曲重构的骸骨以及那口不断震颤、裂纹蔓延的赎罪血棺所笼罩,构成了一幅炼狱般的恐怖图景。阴木棺椁在雷火与白骨异变的双重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棺壁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迅速扩散,暗红的血光被惨绿的雷芒压制得只剩下零星几点,仿佛风中残烛。

棺内,那层覆盖在活尸新娘身上的血膜,在阴雷的持续灼烧和棺椁濒临破碎的双重压力下,终于发出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是这一道缝隙,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积蓄了二十年的滔天怨毒,被阴雷的邪力瞬间点燃!那两簇一首被压制的幽绿鬼火,猛地从血膜裂隙中爆射而出,光芒炽烈得几乎要将棺内的暗红血光彻底吞噬!活尸新娘那高度腐败的头颅猛地一挣!包裹着褴褛红布的颈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仿佛颈骨强行复位。她猛地张开乌黑溃烂的嘴,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浓烈到实质化的怨念冲击波,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在残破的棺壁上!

“砰!”

本就布满裂痕的阴木棺盖,在这一记怨念冲击下,终于彻底崩开!几块巨大的棺板碎片被狂暴的力量掀飞,翻滚着没入浑浊的河水中。束缚彻底解除!

活尸新娘猛地从棺中坐起!河水涌入,冲刷着她腐烂的身躯,褴褛的“嫁衣”如同水草般黏附在朽烂的皮肉上。她缓缓转动着那颗高度腐败、眼窝中燃烧着两团熊熊绿焰的头颅,无视了周围狂暴的电流和翻腾的骨粉,那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旁边那具正在被惨绿电蛇缠绕、骨骼不断发出异响、进行着非人蜕变的陈三爷遗骸——那具正在成型的九幽匠骨!

就在这河底异变达到顶点之时,距离沉棺之地数十丈外的上游河岸,一口崭新的、刚被匆匆掩埋不久的薄皮棺材,似乎受到了某种源自河底的同频怨戾波动的牵引,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覆盖其上的新土簌簌滑落。棺材板缝隙间,隐隐有湿漉漉的黑发溢出,一缕若有若无、带着新生死亡气息的怨念,如同新生的毒蛇,悄然抬头,试图与河底那冲天的怨戾狂潮遥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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