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江口。
“哟，这不是二郎吗？怎么又来罚站了？快来跟你二姑奶奶说说？”
说话的妇人最喜欢开自以为好笑的玩笑，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杨戬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可这人不行，今儿若说笑过去了，明儿她就敢让你给她磕头行礼，耍长辈威风，是个丝毫不知点到为止的人。
“我二姑奶奶早死了八百年了，也不知你是哪个孤魂野鬼上了她的身啊？等我能动了高低要去找个道士来驱驱鬼，也省得她老人家死不瞑目。”
他单脚站立，双手背在身后，身子隐隐发颤，整个人就像石碑一样立在原地。
“呸呸呸，你这孩子，只不过是跟你开些玩笑，怎得这般小家子气？”
“哼，我不过是不知道杨家什么时候多了个不知道以往待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亲戚，不过多问了两句，也不知道怎么就惹了你。你这把年纪怎么还要骗我这无知少年？”
这会儿正值晌午，住在附近的人没那么多讲究，盛好饭菜后，都捧着碗蹲在门口吃。
见焦大娘子被杨戬回怼，众人纷纷大笑。焦大娘子讪讪离去，只是嘴里仍嘟囔着不干不净的话。
面容清俊的少年郎早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他爹是个好性子，他又不是，非要每次都来招惹他。
生完气后杨戬闻着空气中飘香的菜味儿，五脏庙开始狂叫。他是觉得天也在转，地也在转，偏偏又被他娘点了穴，动也不能动。
“我说，哪位好心的叔叔婶婶赏小的一口饭吃吧。杨戬改日定当衔草结环，当牛做马，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你说他好学吧，偏总要乱说一通；要说他不好学，竟也不知道在哪里搜集了这么长一串成语。
众人又是一番哈哈大笑。
一个大婶端着碗慢悠悠地走向他，香气实在勾人，杨戬没忍住看了一眼——酥酥脆脆的小黄鱼，酸酸甜甜的腌萝卜，还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都是些家常菜。
要是放在平时，二公子自然挑挑拣拣。
但是！人怎么能因为挑剔食物而被饿死呢？！
杨戬正要道谢，忽听婶子道。
“二郎啊，婶子也不想要你报答个啥，你就说说你为啥又受罚就行。”
“嗨呀，你不消觉得不好意思，我们又不是啥别人。”
这话一出，杨戬顿时觉得周围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的身上，
他甚至看到有个阿婆悄悄靠近他，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坐在离他最近的墙角竖起了耳朵默默扒饭。
杨戬在线问：面子和肚子哪个更重要，有点着急？
“咕噜咕噜”
杨戬不争气的肚子开始翻滚，疯狂叫嚣着要吃饭。
算了，肚子才该是更重要的，至于面子什么的，古人云，活人才有面子，饿死的人只会更丢面子。
杨戬默默咽下了嘴边香辣的泪水。
开始回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记得那是一个万里晴空的好天气。
杨老二照常出门抓猫溜狗。
大清早的，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买菜的卖菜的，买包子卖包子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或许诸位会觉得吵。
但杨二公子是什么人？
他偏喜欢热闹，就爱往热闹堆儿里钻，越热闹越好，因为这样的地方才有乐子。
偏巧还真就有件新鲜事儿让杨戬赶上了——有个面生的姑娘卖身葬父。
姑娘身穿麻布粗衣，身形瘦削，头发枯黄，嘴唇干裂，黑眼圈极重，板板正正地跪在地上。
“奴家今年刚满十西，原是好人家的姑娘，谁知道我爹，呜呜呜，”话还没说完，那姑娘拿起手帕擦眼泪，一句话要哭三次，泪水将手帕湿了个透彻。
“我爹去年突然得了重病，家中房产田地尽数变卖出去也救不回我爹，我娘又死得早，家中并无其他亲戚……”
“但求哪位公子小姐施舍，为我爹买薄棺一副，我愿终身为奴为婢。”说完便重重磕了个头，地面粗糙的石子将她的肌肤硌出血来，看着很是可怜。
她声音哽咽，大颗大颗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周围人很是同情。
灌江口有瑶姬暗中护着，可以称得上风调雨顺，这样的惨事并不常见。
杨戬双手环于胸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人群中恰好有个和他不对付的流氓无赖——赵三。
“杨二公子都在这儿，你还求别人作甚？求二公子把你买回去当个丫鬟好了。”赵三兹着个大黄牙冲那姑娘邪笑着，眼神里全是不怀好意。
“赵三叔，你要想帮这姑娘就自己帮，我可没那本事，我还是个孩子呢。”
杨戬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七，尚未及冠，说自己是个孩子自然没错。
“就是就是，赵三，可不兴欺负我们二郎，大伙儿可不答应，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人纷纷应是。
杨天佑和瑶姬成亲后常做善事，百姓们都看在眼里，自然不会让旁人欺负自家孩子——哪怕这孩子平日里是个混世小魔王。
“他算哪门子孩子？我现在变成孤家寡人他杨戬功不可没！你们今天这样帮他，就不怕以后他让你们妻离子散？”
赵三越说越激动，脸红脖子粗的，甚至想要冲过来揍杨戬，幸好周围健壮的汉子们多，硬是让他动弹不得。
赵三不提，杨戬都快忘记了。
他说的上次都要追溯到五年前了。
赵三喜欢喝酒，家中但凡有银钱必然全部拿去打酒，他媳妇儿阿兰是灌江口有名的做事儿勤快。
不管脏活儿累活儿，她都拼了命似的干，杨戬每次见她她脸上都有淤青。
后来才知道原来赵三一喝酒就会动手打人，阿兰婶身上的青紫都是被赵三打的。
才不是她说的走夜路没看清摔的，亏他之前还暗示他爹要多捐些钱修路。
有一次赵三打得狠了，阿兰连着半个月都瘸着一条腿。
杨戬终于没忍住，“阿兰婶，你为什么不离开赵三叔？难道没了他你还能过得更差吗？”
阿兰沉默了许久，孩子的话就像一把刀，狠狠撕碎她努力维持的体面，暴露出破败不堪的内里。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杨戬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阿兰成功逃离了赵三，但具体去了哪儿他无从得知。
“那我问你，你这糟老头子为何要动手打女人啊？再说了，我要不要帮忙与你何干？灌江口难道多了位青天大老爷，连我兜里的钱都要管一管吗？”
杨戬才不惯着他，当场怼了回去。
“好，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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