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王上和王后，殷总管费心了。”
百里婵娟的眼神冷淡，声音也很冷淡，如同对他们视而不见。
捧着托盘的小内侍首先上前，小心翼翼地揭开锦缎。
托盘上，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簪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凤凰衔珠的造型栩栩如生，华贵逼人。
然而，就在那凤凰微微张开的喙尖，一点极其细微、色泽暗沉的红痕，在百里婵娟被星辰之力淬炼过的敏锐感知中，却如同黑夜中的一点鬼火，散发出阴冷的不祥气息。
百里婵娟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那金簪上竟有见血封喉的毒药鹤顶红！
这样的毒簪，如果她戴在头上，那毒药被体温融化，就会在悄无声息中渗透进入她的头皮和血管……
她的心一沉，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甚至连长长的眼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
“此簪乃上造坊精心打造，南后亲自为姑娘挑选的样式。”殷尚的声音带着诱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百里姑娘不想戴上试试？”
百里婵娟没有回答，她冷漠的目光掠过那支华美致命的簪子，落在食盒上。
“夜宵是什么？”她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殷尚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是御膳房新熬的珍珠玉屑羹，最是温补滋养。”
捧着食盒的小内侍立刻会意地打开盖子，一股温热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羹汤细腻，在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百里婵娟伸出手，左手稳稳地端起了食盒里那碗温热的汤羹，右手拿起小勺。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真的被那香气所吸引。
就在殷尚紧盯着她，小内侍屏住了呼吸的刹那，她的手却猛地一抖。
伴随着“哎呀”一声低低的惊呼，那温热的羹汤瞬间倾泻而出。
她没有泼向殷尚等人，而是尽数浇在了旁边一株早己枯萎、只剩几片焦黄叶子的盆栽植物上。
黏稠的汤汁顺着枯叶滴落，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那几片本就奄奄一息的黄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卷曲。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起来。
昏黄的宫灯光晕里，端着空碗的百里婵娟，面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愕与惋惜的表情，仿佛真为这失手而懊恼。
她的指尖冰凉，但碗底残留的余温却点燃了她心中的愤怒——那羹汤里，竟然也下了东西！
或许，那只是一种慢性毒药，但如果她喝下去，肯定足以让她缠绵病榻，日渐衰弱，最终不仅被怀王所趁，还会让她无声无息地“病故”。
好一个毒王毒后！竟然对她双管齐下！
金簪，是南后要她的命。自从七公主作死后，南后将她和景氏都恨之入骨。南后知道怀王想要将她纳为侍妾后，更是恨不得早点除掉她。
但这羹汤，更像是楚怀王的手笔——他要的是她活着，但必须是虚弱无力、任他摆布的活着！
殷尚那张刻板的脸终于裂开了两条缝隙——他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仅是因为愤怒，而且是一种被猎物反咬一口后的惊愕。
他死死盯着那株瞬间化为焦炭的盆栽，又猛地抬眼看向百里婵娟。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苍白依旧，但那双眼睛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冷漠得令人心悸。
殷尚顿时明白了。她这不是失手，而是在宣战和抗争！
“百里姑娘……你倒真是像手滑。”殷尚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
百里婵娟放下空碗，瓷底磕在小内侍手中的托盘上，发出清脆又突兀的一声响。
“可惜了王上的心意，也糟蹋了这碗珍珠玉屑羹。”
她语气平淡，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托盘上那支依旧华光璀璨的步摇簪，“这簪子……我也谢过王后……殷总管你……还是请带回去吧，免得污了别人的眼。”
殷尚腮边的肌肉微微抽动。他愤怒地盯着百里婵娟，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针，想要将她刺穿。
殿内的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
两名小内侍早就被吓得面无人色，捧着托盘和空食盒的手颤抖得很厉害，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将腰弯得更低，借此逃避殷总管的视线。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殷尚脸上那狰狞的线条竟一点点平复下去，重新覆上了那层千年不变的的刻板。
他扯动嘴角，那弧度僵硬得如同石像开裂，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百里姑娘说得是。”
殷尚的声音恢复了平常那种不冷不热的腔调，“金簪……老奴自会带回去。至于这珍珠玉屑羹……既然姑娘无福消受，那也是天意。”
他转过身，不再看百里婵娟。袍袖一拂，对身后两个抖得快要散架的小内侍厉声道：“愣着作甚？收拾干净！回！”
那“回”字如同重锤砸地。两个小内侍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起碗盏和那株惨不忍睹的盆栽。
托盘上那支金簪依旧流光溢彩，凤凰喙尖那点暗红在宫灯下显得格外刺目。
殷尚出门前瞥了一眼己经坐回角落草堆上的百里婵娟，阴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窃喜，如同毒蛇己经在猎物身上留下了标记。
他带着心中的怨毒与恨意，消失在重新锁上的木门之后。
脚步声很快远去，屋内再次陷入死水般的黑暗与沉寂。
百里婵娟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她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紧贴着肌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
她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的她是在赌博，赌那个坏王还没有放弃自己。她的抗争惊险得如同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香消玉殒。
百里婵娟很清楚，王后的杀意和坏王的“垂怜”，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刃，只要他们一首盯着她，殷尚这条老狗和毒蛇就会死心塌地讨好他们，绝不会放过自己。
这座冷宫，己然变成了步步惊心的狩猎场，而猎物，只有她这样一个被认定为己经犯下了死罪的小女子。
殷尚走后的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冷宫的门扉，再次被人强行撞开。
这次涌入的，不再是阴鸷的内侍总管，而是几名面相凶恶、孔武有力的看守宫女。
她们平时是南后的粗使丫鬟，身上带着洗不掉的皂角与汗水的混合气味。
某些时候，她们又是南后用来执行家法、惩戒犯错宫女的打手和工具。
她们动作粗暴，手段残忍，如同几台只会执行主人命令的机器人。
为首一个颧骨高耸、嘴唇刻薄的老宫女，冷冷扫了一眼角落里如同枯草般蜷缩的百里婵娟，声音显得异常冰冷。
“奉皇后娘娘懿旨，冷宫秽气深重，恐滋疫病，着即清扫。百里婵娟，请你移步偏殿。”
“清扫？”
百里婵娟心中冷笑。南后果然坐不住了。送毒簪不成，便要用这“清扫”之名，行毁尸灭迹之实吗？还是……另有所图？
她并未反抗，任由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
她们的手粗糙有力，指甲深深掐入她本就单薄的衣袖，留下清晰的痛感。
她被半拖半架地“请”出了这间布满霉味的主殿囚室，推进了隔壁一间更加狭小、阴暗，几乎堆满了废弃杂物的偏殿。
一股浓烈的尘土和陈年腐朽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落锁声冰冷刺耳。接着，便是从正殿方向传来的毫不掩饰的破坏声——翻箱倒柜，摔打器物，恐怕连那堆干草也会被她们粗暴地清除。
她们在找什么？找她可能藏匿的“不祥之物”？还是仅仅为了发泄南后未能毒杀她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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