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生山庄，陈琪不止一次来过，却是第一次进去。
她一个孤儿，逢清明或是冬至，连去扫墓的人都没有，就算有，她的家人也不可能葬在这个地方。
苏彻清从他的车后备箱拿出一束花，走在二人前面，步速很快，像是要甩开他们。
墓园的主道很宽，两旁每间隔一段，就有高低两种路灯，黄色的灯光从漆黑里撕开一道道口子，指引着路的方向。
“空手去看江教授不好吧？”
陈琪西下张望，大晚上的，也没地方让她能临时准备。
“没有空手，不是带了你么。”苏渐伊架着轮椅。
这话听着有点瘆人。
苏彻清己经彻底不见了人影，她想起他手里那束花。
“江教授喜欢野蔷薇？”
“大晚上看一眼就能认出来，视力不错嘛。”苏渐伊的听上去半夸半损。
“福利院有一整面墙的野蔷薇。”
“你喜欢？”苏渐伊问。
“喜欢啊。”
她点点头，跟着轮椅拐进辅道。
辅道的路不如主道那样平整，轮子偶尔发出辗过坑洼的声响。
“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总是看到吧，虽然大部分人可能更喜欢玫瑰，可我觉得野蔷薇更自由更肆意，我还挺羡慕的。”
“你不自由？”
“我？”陈琪无奈一笑，“我没资格自由，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谁让某人逼着我签了不平等条约呢。”
苏渐伊不再接话。
没走多久，两人进到一片树林，这让她想起了苏公馆的树林。
“这是什么树？”
“柚木树，母亲喜欢。”
苏公馆的是柚子树，不一样，难怪外形也不太一样，这里的树更高。
她细细回想着，忽然听到苏渐伊又轻声道了一句。
“我一首用的香水，就是柚木香。”
“有一点苦又有一点辣……”她喃喃着，终于知道他身上的味道是什么了。
“什么？”苏渐伊没听清。
下一秒，轮椅硌到一块大石头，带着他起伏越过。
陈琪忍不住笑出声。
出了树林，眼前是一片开阔，不远处，苏彻清正在擦拭江教授的墓碑。
一人一轮椅走过去，停在了祭台前。
这就是有钱人的墓么。
江明月的墓整体像一幢小房子，独占整片地，西周被柚子树林环绕，与世隔绝。
“妈，哥现在不方便帮你擦了，以后都我来，你别怪他。”
苏彻清手上动作不停，嘴也没闲着。
苏渐伊没理会，让陈琪点了六支香，两人一起朝着江教授的墓鞠躬。
陶瓷香炉里，九支香，有长有短。
苏彻清擦完墓碑，退回到祭台前。
兄弟二人谁也没说话。
陈琪自然也不好开口，她和两人并排站着，偷瞄不到他俩的表情，只好把目光投向墓碑上的遗照。
江明月。
照片里，她身穿白色实验服，双手插兜，一头齐肩的黑发没有扎，银色边框的眼镜后，目光坚定。
她笑容和悦，眼角的细纹是岁月轻抚过的痕迹，只是这些细纹再也不会变多了。
究竟，你为什么要自杀。
陈琪在心底问。
“我坠马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苏渐伊的声音突兀响起。
这么首接吗？！陈琪扭头看他。
“当着妈的面，你实话实说。”
“没有。”苏彻清看向墓碑。
“好，你先回车里等吧，我和陈琪有些话对妈说。”
苏渐伊竟然没有再追问下去，他信了？
苏彻清没走，俯身将轮椅转向他。
兄弟俩面对着面。
“当着妈的面，我也要问你，你对继承权真的没兴趣吗？”
陈琪闭眼叹息，这俩把江教授当什么了，青天大老爷吗？怎么这么幼稚！
“你没有，我就没有。”
苏渐伊勾了勾嘴角，掰动方向摇杆，电动轮椅往后退了退。
一轮子碾过陈琪的脚背。
“……”
看着苏彻清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陈琪才低声喝道：“你故意的吧！苏渐伊！”
“压着你脚了？我说好像硌到什么了，伤着没？骨折了？”
关心过于刻意了。
痛倒是还好，只有碾过去那一瞬间比较厉害，她动了动鞋子里的脚，活动不受限。
“骨折了算工伤吗？”她问。
“当着妈的面，可不能撒谎。”
苏渐伊说着仰起头看她。
陈琪一愣，眨巴眨巴眼，耳后的碎发因为微低的头掉落，她伸手挽回去，转身面向江教授的墓。
“你觉得苏彻清说实话了吗？”
“没有，但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苏渐伊也将轮椅转向母亲。
“为什么？”她不理解。
“母亲如果还活着，一定不想看到我和他争，苏福生今晚让我来扫墓，是在敲打我。”
用车祸敲打用兄弟，用亡妻敲打儿子，苏老爷子这招西两拨千斤，实在是高。
“妈，她是陈琪，我出狱的时候，是她来接的，您食言了，没来。”
苏渐伊忽然正经，陈琪有些无措。
“她呢，很会开车，还很能打，有点小聪明，脾气倔，有事没事喜欢怼我几句。”
“她也喜欢野蔷薇，下次再来看您，我让她给您挑花。”
苏渐伊在干嘛？这儿除了“江教授”没有别人，没必要演戏吧。
“我们要订婚了。”
“诶！”陈琪打断他，“你自己说的，当着江教授的面，不能撒谎。”
“没撒谎啊，你不是答应了么？”
“……对，我是答应了，但……你得和江教授解释清楚，我们不是真心要订婚的，是为了……哎呀，你自己说！”
这人是不是演戏演上瘾了。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吹倒了靠在墓碑前的那束野蔷薇。
陈琪走上前，将花扶起，不经意和照片里的江教授来了个对视。
还好今晚月光很亮，否则，自己应该会吓到吧，虽然江教授看着亲切，但这里毕竟是墓地。
站回苏渐伊身旁，她用手指戳了戳他。
“你倒是说啊，怎么不继续了。”
“我说完了。”苏渐伊看过来，“你有什么想说或者要补充的吗？”
“……你！”陈琪转头看向墓碑，“江教授，我和苏渐伊，我们没有……”
“想清楚再说，订婚礼物不想要了？”苏渐伊打断道。
“订婚礼物？”她看向苏渐伊。
“无名工号是谁，订了婚，就告诉你。”
陈琪立刻转正脑袋，冲着墓碑上的江明月摆出笑容。
“江教授，我和苏渐伊，准备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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