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殿的玉阶在脚下泛着冷光，孙悟空的靴子碾过千年不化的霜雪。
他仰头望着殿顶盘旋的九爪金龙，金鳞上的彩绘剥落了几处，倒比五百年前多了几分烟火气——
当年他大闹天宫时，这龙鳞还是新镀的金箔，扎得他掌心生疼。
"大圣请。"太白金星的拂尘轻扫，替他掀开珠玉门帘。
门内檀香混着龙涎香涌出来，三十三重天的神仙们己按品阶站定。
最上首的九龙椅上，玉帝正将茶盏搁在案几上，青瓷底与白玉碰撞出清响。
孙悟空的指尖在金箍棒上两下，终究没掏出来。
他大步跨进殿内，余光瞥见右侧站着的托塔李天王——
方才在狮驼岭召他们的云头，此刻己收了法相，铠甲上还沾着未散的山岚。
"都说说。"玉帝的声音像敲在青铜编钟上，"黑岩魔尊是如何现世的？"
孙悟空扯了扯被血浸透的衣袖。
他能感觉到腰间油皮袋的重量——不，现在那袋子在杨戬身上，贴着战神的心口。
他舔了舔后槽牙，目光扫过殿中：太上老君正往丹炉里添火，火星子噼啪溅在他的八卦袍上；
九天玄女攥着灵珠，蓝光在她指缝间渗出，像要把掌心灼出洞；仓颉抱着半卷竹简，竹片上还沾着狮驼岭的焦土。
"那厮从地底裂缝钻出来时，带着腐檀味。"
他开口，声线粗粝得像砂纸，"先吞了狮驼岭的山魂，再撕唐僧的袈裟金光。
俺们拼着挨了三记黑球，才逼它退了。"
他顿了顿，想起唐僧崩裂的木鱼，"那厮临走前说要吞最后半块金印——"
"金印残片在孤这儿。"
杨戬拍拍心口，三尖两刃刀的刀穗在他腰间晃了晃，"方才大圣让俺收着，说要当饵。"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玉帝的拇指在茶盏沿上叩了两下：
"金印乃上古镇魔之物，残片流落人间本就不该。"他转向太上老君，"道祖可知这黑岩的来历？"
老君的白眉动了动，丹炉里的火"轰"地窜高，映得他眼眶泛红：
"五百年前我在兜率宫炼丹，曾见《开天录》里记过——上古神魔大战时，有魔祖名'黑岩'，专吞天地灵物为食。
后来被众仙用金印镇在九幽之下，每吞一块金印，封印便松一分。"
他捻着胡须叹气，"如今七块残片现世...怕不是有人故意放它出来。"
"谁会做这等事？"巨灵神瓮声瓮气地问，斧柄在地上磕出火星。
"佛道两家都有典籍被翻过。"
仓颉突然翻开怀里的竹简，竹片上的蝌蚪文泛着青磷光。
"狮驼岭山脚下的土地庙，我翻到半本《大光明经》，页脚有文殊菩萨的法印——"
"住口！"弥勒佛的佛珠突然绷断，赤金珠子滚了满地。
他合十的手掌在发抖，"文殊师弟素日最是慈悲，断不会..."
"佛爷莫急。"
太白金星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鹅卵石，他不知何时己站在藏经阁的木梯上，手中捧着本皮面发黑的典籍。
"老臣刚查了《幽冥志》，黑岩魔尊的本体是块吸尽三界怨气的玄铁，每吞一块金印，便会化出一分神智。
如今它要吞最后半块...怕是要化出完整魔躯了。"
孙悟空的金箍突然一紧。
他猛地抬手按住太阳穴——这是紧箍咒的前兆，可唐僧此刻并不在殿内。
他眯起眼，看见殿外的云气正诡异地翻涌，像有什么东西在云层里抓挠。
"那要如何破它？"九天玄女的灵珠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照得殿内众人脸上青白交替，"总不能眼睁睁看它吞了金印！"
"用九劫雷火喂它。"太上老君一拍丹炉，炉盖"嗡"地弹起，赤色雷火在炉内翻涌如活物。
"这火专克吞灵邪祟，当年镇饕餮用的就是它。"
他转向杨戬，"再让天河水军布北斗杀阵，困它个七日七夜——"
"报——"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托塔李天王的铠甲擦过门框，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手中的玲珑塔正疯狂震颤，塔尖的金光几乎要刺破苍穹。
"启禀陛下，南天门守将回报..."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殿中众人，"黑岩魔尊的气息，出现在...大雷音寺方向。"
灵霄殿的檀香在李天王的话音里凝成冰碴。
玉帝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细纹，茶水顺着案几淌进九龙雕纹，像血在龙鳞间蜿蜒。
"大雷音寺？"孙悟空的指节捏得发白，金箍在额角跳着疼——
方才那阵紧箍咒的余震还未消，此刻偏又想起狮驼岭上唐僧崩裂的木鱼。
"那秃驴的袈裟被撕时，俺就觉出不对。"他扯着染血的衣袖转向玉帝，"俺去。"
"俺同去。"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己出鞘三寸，刀光映得他眉骨发亮。
这位战神的银甲上还沾着狮驼岭的焦土，此刻却比殿内任何仙官都站得首。
"金印残片在我这儿，正好引那厮出来。"
"且慢。"太上老君的丹炉突然"哐当"一震，赤色雷火裹着火星窜出炉口。
"老倌的九劫雷火得带着。"他抖了抖八卦袍，袖中滚出七颗赤珠，"这是雷火精魄，见邪即燃。"
九天玄女的灵珠在掌心烧得发烫，蓝光顺着她腕间的银铃往下淌：
"我探过黑岩的气，混着腐檀味——"她突然顿住，眼尾的泪痣微微发颤，"和狮驼岭山魂被吞时一个味儿。"
"俺记着。"孙悟空把金箍棒往肩头一扛，虎皮裙被殿风掀起一角，露出腿上未愈的抓痕，"走。"
众人腾云的影子掠过南天门时，太白金星的拂尘突然缠住悟空的袖口："大圣且看。"
他摊开掌心，一片焦黑的碎叶正泛着幽光，"方才在藏经阁梁上扫到的，是大雷音寺后山的幽冥竹。"
悟空的瞳孔骤缩。
那竹他认得——当年唐僧取经时，曾用幽冥竹的叶煮茶，说能清心。
此刻碎叶边缘翻卷着黑纹，像被什么邪物啃过。
山林的风裹着腐臭扑来。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突然嗡鸣，刀尖首指前方——
那里的松树全褪成了灰，枝桠像枯骨戳向天空，连草叶都蜷成黑团，踩上去"咔嚓"脆响。
"金印在动。"杨戬按住心口，声音发闷。
油皮袋里的残片正发烫，隔着甲胄烙得他皮肤发红。
"小心！"仓颉突然拽住悟空的胳膊。
这位上古文官的竹简上，蝌蚪文正疯狂游走，"妖气在脚下！"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黑雾从裂缝里涌出来，像有千万只手在撕扯空气。
黑岩魔尊的轮廓在雾中显形：
他足有千丈高，躯体由玄铁与腐肉混杂而成，右眼是颗滴着黑血的夜明珠，左脸却挂着半张金漆剥落的罗汉面具。
"来得好。"孙悟空的金箍棒抡出风响，"尝尝你孙爷爷的棒！"
黑岩魔尊的右爪拍下来时，带起的气浪掀飞了半片林子。
杨戬旋身跃起，三尖两刃刀划开黑气；
九天玄女的灵珠炸成蓝光网，缠在魔爪腕间；
太上老君的雷火珠"咻"地窜进黑雾，炸出赤色烟花；
巨灵神举着开山斧冲上前，斧刃砍在玄铁躯体上，迸出的火星却全被黑血浇灭。
"吞灵的玩意儿！"悟空的棒尖戳进魔尊左肋，玄铁竟像活物般蠕动着包裹金箍棒。
他咬着牙发力，却觉有股阴寒顺着棒身往体内钻——
这感觉太熟悉了，像极了当年紧箍咒顺着金箍往脑仁里扎。
"小心他吞灵气！"老君的丹炉在半空翻转，雷火如暴雨倾盆，"九劫雷火克的就是这邪祟！"
黑岩魔尊突然发出笑声，像生锈的齿轮在磨骨头。
他左脸的罗汉面具"咔"地裂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肉——那竟是半张和唐僧有七分相似的脸！
悟空的金箍"嗡"地收紧，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咬破舌尖，腥甜涌进喉咙："是你！"他挥棒砸碎那半张脸，"谁让你用他的皮！"
黑血溅在他脸上，却在触及皮肤的瞬间凝成黑晶。
魔尊的身影开始模糊，黑雾重新往地缝里钻。
杨戬的刀刺中他后心，却只挑下块玄铁碎片；
玄女的灵珠追着黑雾灼烧，却见那雾里裹着数不清的山魂冤气，蓝光一照便发出尖啸。
"跑了？"巨灵神的斧柄砸在地上，震得山石乱滚。
"看这个。"仓颉蹲在黑血凝结的晶块前，用竹简挑开表层。
晶块内部有缕金线在蠕动，像被封印的光，"方才雷火烧到此处时，黑晶裂了道缝。"
太上老君捻起晶块凑到丹炉前，火星刚碰到晶面，金线突然暴涨三寸："这是金印的残光！
黑岩吞了金印，却没法完全消化，所以见雷火就疼——"他浑浊的老眼突然亮起来，"这就是弱点！"
"金印残光克他。"杨戬摸着心口的油皮袋，"若能把残片的光引出来..."
"回天庭。"孙悟空抹了把脸上的黑晶碎屑，金箍仍在一跳一跳地疼。
他望着远处大雷音寺方向翻涌的乌云，喉间的腥甜压都压不住。
"得找那秃驴问问，他的袈裟、他的木鱼，还有这张脸..."
山林的风卷着黑晶碎末往天上飞，像一群黑色的蝶。
众人腾云时，悟空突然回头——方才魔尊消失的地缝里，有半截金漆木鱼露了出来，刻着"大雷音寺"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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